棹人的日常(表)(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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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无限延伸的红色花田覆盖了视野的每个角落。
此情此景充满了魔性美,但只管来表述,就是太过异常。
(且不管有没有恶魔,现在的生活果然有够荒唐呢)
棹人在花田中摊成大字,一下子就收回了他在后庭里产生过的想法。存在魔法之类概念的世界,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就算哀叹也无济于事。
棹人坐起身来,红色的花瓣从身上散落。
天空是奇怪的灰色,十分浑浊。在这样的灰色背景之下,红光编织出来的蝴蝶亮闪闪地飞来飞去。眼中的鲜艳色彩不断延伸,直到地平线的那头。言情的景色,美丽却又扭曲。
棹人琢磨着要前往的方向,环视周围,随即便发现了目的地。
「有什么东西!」
棹人下意识大叫起来。在红色花田的中央,有某种奇怪的动物。
一个由黑与白构成,整个轮廓圆溜溜的生物正绵软地漂浮着。
棹人思考起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方面由于他生前的环境,他的杂学知识谈不上丰富。要说黑白双色的生物,他就只能想到熊猫了。但是,那显然不是熊猫。
(梦、黑色、白色,唔,总觉得好像听过)
「吧————————库————————」
「哇,叫起来了」
棹人吓得向后跳开了一步。那神秘生物的叫声,恐怕也是他本来无法理解的。人造人的身体,似乎搭载了自动翻译的功能。
棹人提心吊胆地接近那生物。那生物就像羊水中的胎儿,绵软地,悠闲地漂浮着。光从外表来看,倒也不算令人排斥。
棹人稍稍放下心来,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就这样,他的手掌被那谜样生物吃了下去。
「嗯?」
——难道,我被咬了?
棹人愣愣地眨了眨眼。谜样生物的嘴库嚓库嚓地动着。但是,棹人并没有觉得痛。看来那生物以棹人的手掌为媒介吸走了某种东西。
正当棹人觉得无所谓的时候,生物突然猛烈地膨胀起来。
不知它究竟吃下了什么,黑白生物的体积眼看着迅速增大,长着短毛的身体圆滚滚地鼓了起来。
嗙地一声,炸开了。
「………………咦?」
生物的皮毛破裂,四散炸开,之后留下一团恶心的肉块。
布满脂肪与血管的肌肉块在空中砰砰地搏动。
棹人茫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但他并没有慢慢掌握现状的闲工夫。失去皮毛的野兽身体开始出现新的变化,肉块从边缘崩溃,一下子溶解了。高粘度的液体在地面扩散开来。
瞬息间,所有的一切陡然静止不动。蝴蝶、花、世界,全都不动了。
棹人向四周张望,觉得自己应该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尽管他这么想,但剧烈跳动的心脏却无法平息下来。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他又向周围张望。
时间维持静止,不论他多么戒备,世界依旧没有要动起来的迹象。
蒸蛋棹人打算暂且解除紧张的之时。
世界就像『掌握完毕』似地,猛然动起来。
红色的花瓣散开,中心的花蕊渐渐变成其他颜色,其材质变得冰冷、坚硬。最后,花变成了银色的针,闪耀着锐利的光辉。只见,蝴蝶的翅膀也变成了锐利的刀片。不久,整个世界被伤人的东西完全填满。在这冰冷的白银世界中,棹人茫然地杵在原地。
「……不会吧」
哪怕往前走一步,恐怕针都会把脚刺穿,刀刃会把皮肤割破。眼前的景色不仅异常,而且残酷。无计可施的棹人到处张望。
谜样生物已经融化消失,世界的变化也已经平息。如今,囚徒内部已经没有任何可指示行动的东西。棹人判断,恐怕一直这么傻站着,情况也不会好转。但是,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被周围弄伤。在这令人绝望的状况中,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哎,【没办法了呢】」
棹人用这一句话把一切带过,迈出脚步。如果能顺利到达球体的壁面(要是存在的话),或许能让外面的伊丽莎白把自己弄出来。
棹人抱着模棱两可的主观愿望,向前迈进。库滋一声,他的脚被针刺穿。他微微颦眉,把脚抬起来。肉发出恶心的声音,从针上拔了出来。血噗嗒噗嗒落在地上。棹人感受着剧痛,向前走出一步。然后库滋一声,他的脚再次被刺穿。
此时,响起一个嘹亮的声音。
『对疼痛虽然恐惧,但早已习惯。这矛盾便是你最根源的扭曲呢』
棹人连忙四处张望,连自己的脚被针贯穿还没拔出来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结果,棹人拧动身体后成了诡异的姿势,失去平衡险些跌倒。
只见数不清的针向眼前逼近,快要刺中全身。
(啊……这还是饶了我吧)
他不愿无止尽的饱受痛楚,也不愿在痛楚中死去。
就在他产生这种想法的瞬间,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一只雪白的手有力地将他拉过去。
在他即将被针刺穿的千钧一发之际,他被提上了空中,骑上了那只巨大黑白生物的后背。他想知道是谁救了自己,目光四处彷徨。
他向身旁一看,只见一切元凶——身着拘束装少女正摆着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将内侧染成红色的饰布像裙子一样垫在屁股下面,抱着双腿。
『拷问姬』——伊丽莎白老实地坐在招人旁边,活似花季少女般向棹人举起一只手。
「嗨,棹人」
「嗨你个头啊,都怪你我才弄得这么惨」
「造成你噩梦的原因还相当的矛盾呢」
伊丽莎白俯视着如今已变成银色的花田,轻声细语。
经她这么说,棹人也向周围看了看,自然而然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脚上的疼痛不知不觉间消失了,伤口自然而然地愈合了。但是,布满针与刀刃的大地尽管仅仅存在于这个空间内,却以现实之物的形态无限扩张延伸。
棹人被这冷冰冰的世界震慑住,嘀咕了一声
「不……我觉得这跟我噩梦中的情景没有任何关联」
「要确认人的噩梦的具体情况,就必须深入个人的记忆中。这个处于试验阶段的魔道具,毕竟不可能做到那种事。这个地方,终归只是将对象的噩梦抽象地表现出来。你对疼痛充满恐惧,然而却又完全习惯,并完美地接受恐惧……这非常矛盾呢。即便在余来看,这片针山刃海也相当异常呢」
「………………」
「简直就是个出不去的,痛苦的牢笼」
伊丽莎白低声这么说道。棹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和伊丽莎白一起继续骑在漂浮在空中的谜样生物的背上。不久,伊丽莎白像猫咪一样伸了个懒腰,仅有皮带包裹的胸部十分危险地上下摇摆。然后,她身体放松下来,说到
「哎,你的精神创伤其实根本无关紧要。你恐惧什么,讨厌什么,对什么无法释怀,余根本不想问,也没兴趣知道。余要做的,只是即刻将这个地方彻底毁掉」
「————————啥?」
「不是说过么,余会替你收尸的」
「不,我觉得收尸和破坏这个地方的差别会不会太大了点?」
「余有什么办法!谁让它就是那样的魔道具啊!」
伊丽莎白咻地站起身来。
饰布在她身后像披风般飞扬,她的双眼俯视下方的白银世界。几只蝴蝶停在她乌黑的秀发上。在闪耀着危险光辉的羽毛装点之下,她扬起嘴,露出猫咪般的笑容。
「这是个粗暴的魔道具。这个世界的存在意义,本来就是将做噩梦的对象塞进去之后,将其痛苦的根干意象化地展现出来,让其他人将痛苦的写照连同世界一并破坏以求令该对象的精神得到解脱」
「这么做的话,噩梦就能够改善了么?」
「没有任何根据」
「原来没有啊」
「但也值得一试吧。余的身体也很迟钝,净是令人不快的事情」
伊丽莎白嘎啦嘎啦地弄响脖子。
——难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棹人感到纳闷。
那谜样生物可能是预测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库呜呜地叫起来。而这成为了蹂躏开始的信号。
伊丽莎白伸出手,她的手中出现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的漩涡。然后,她从漩涡中猛地抽出一把长剑。
「弗兰肯塔尔的斩首剑!」
刀身之上铭刻着闪耀红光的铭文,强制性地将其含义灌输到见者的眼睛里。
『汝以行动获得自由吧。祈祷神明成为汝之救世主。开端、过程、终结,一切握于神之掌控』
「『魔女起舞』!」
伊丽莎白放声一喊,挥下长剑。
瞬息间,响起滋咻的诡异声音。只见地面变成了被加热的铁板,开始释放红光。如果上面有人,肯定会发了疯地跳来跳去。
热度开始缓慢增强,就连钢铁之花也渐渐发红熔化。蝴蝶丧失气力,落向地面。这个封闭的世界在高温的煎熬下开始扭曲,那黑白的谜样生物也感到烫似的,苦闷地颤抖起来。
棹人一边抓紧谜样生物的后背以防被抖落,一边愤慨地向伊丽莎白争辩
「喂,伊丽莎白。照这样下去,感觉我们也会被烤死啊!」
「嗯,这可伤脑经了。余都没想到这种可能」
「你怎么对待这种重要的地方那么随便!」
棹人不由自主地大叫起来。伊丽莎白不慌不忙地将剑挥起,张开那姣好的红唇,静静地宣言
「那么————就把幕切了扔掉吧」
她威风凛凛地将剑挥下,红色花瓣与漆黑之暗卷起漩涡,化作冲击波释放而出。随即,半空中伸出锁链,轰向浑浊的灰色天空。
随着玻璃破碎的刺耳声音,世界开裂了。散发霉味的凉凉空气从外界灌进来。
然后,传来咻噗的脱线声音。
回过神来,棹人与伊丽莎白已经被抛了出来。
***
「————嘿!」
「咕噗呼!」
随着今天遭受的第三次腹部攻击,棹人苏醒了。
他睁开眼睛,直起上半身,连忙上下左右地张望。棹人不知不觉间回到了地下室,在他眼前,之前将他吸进去的那个球体正发着光。
光滑的表面之上出现了可怜的裂痕,裂痕上正腾起黑白的烟。棹人感觉不知从哪儿传来「吧库」的不满声音。
伊丽莎白站在球体另一侧,交抱着双臂点点头。
「果真是便宜货,不仅危险而且只能用一次」
「不……我强烈觉得是你用法有问题」
棹人说明了自己的看法,但伊丽莎白似乎根本没听,一边点头一边抚摸着球体的裂纹。最后,她皱紧眉头撒开手。
「也罢,等会随便修修好了」
「这东西能修么?」
「用熔接总能搞定的」
「只会让它更糟糕吧」
——只能预见重症要变成致命伤。
就在棹人在心里吐槽的时候,伊丽莎白轻盈地转过身来,突然问棹人
「于是,你现在莫名其妙地不困了是吧?」
「啊、啊啊……经历了那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当然会醒吧」
其实,棹人的睡意早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听到他的回答,伊丽莎白傲慢不羁(不知为什么得意洋洋地)点点头
「嗯,都是余的功劳呢!拜倒在余脚下,崇拜感激吧!」
「为什么」
——人家本来就不愿意,是你把人家扔进去的吧。
棹人忿忿不平地看着伊丽莎白。但不管怎么说,伊丽莎白还是帮他破坏了那个世界。
(……这家伙会不会是用自己的方法思考之后行动的呢?)
棹人不禁苦思起来。白天的橛子痕迹,还有伊丽莎白在梦中的行动,在棹人脑海中浮现出来。伊丽莎白说不定在背后为棹人做着什么。正当他准备问的时候——
伊丽莎白交抱双臂,理直气壮地接着说道
「于是棹人啊,午饭的时间快到了,晚了就『灌水椅』伺候好不好?」
「不好」
前言撤回。
他的主人今天依旧蛮横全开。
***
到了晚上,要做的事情同样很多。
首先,要为伊丽莎白沐浴做准备。另外,还要检查魔法灯有没有故障。对于这偌大一个城堡,虽然觉得没有意义但,但还是要确认门窗是否关好。然后,在伊丽莎白要喝酒的日子里,还要做相应的准备。把这些全部加起来,工作量就变得相当大了。
棹人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后,坐在了自己的卧榻上,愣愣地嘟哝起来
「……累死了」
与平时相同分量的工作,再加上今天多次的诡异遭遇,让棹人疲惫不堪。而且,那个魔道具究竟有没有效果还犹未可知。
伊丽莎白说,『你今后改做噩梦的时候大概还是会做噩梦!不过做噩梦的频率感觉应该也不是不会减少的呢!』
这话说得已经不是随便或者敷衍了事的水准了。但不知为何,棹人完全没有生气。
(将做噩梦的对象塞进去之后,将其痛苦的根干意象化地展现出来,让其他人将痛苦的写照破坏以求令该对象的精神得到解脱,么)
无止尽地一味活在痛苦中,无异于煎熬。
尽管很乱来,但有人若能帮自己打破这样的煎熬,那确实不失为一种美丽。
棹人觉得,仿佛深深刺在心头的棘刺,稍稍地松动了。
(唔,话说回来,我在后庭看到的是什么东西?那也是痛苦的象征么?)
棹人无意间发现了疑问,开始深思。
——到头来,那异样的幻觉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但想到这里却又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恐怕那个就是那个,只能当做是噩梦让我看到的幻觉了。
身处永不结束的噩梦之中的,尸骸。
「………………我不会去你那边的」
棹人嘀咕了一声。他可不想死了以后还要一个进地哭。面对那只会不断流着泪痛苦喘息的存在,如今她不可能再伸出援手。
现在的棹人,要侍奉千古罪人——『拷问姬』。
不论今天还是明天,都没有闲工夫为过去的事情哭泣。
棹人自然而然地倒在卧榻上,闭上眼睛,摊成大字。伊丽莎白说,并不清楚那东西究竟有没有效果。到头来,今天究竟会怎样呢?
根本没工夫担心那种事,他倒头便进入了梦乡。
这天夜里,棹人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有个叫起来「吧库吧库」的生物在天上飞,然后伊丽莎白骑在那生物的背上。她一边悠然地在空中漫步,一边对棹人做饭难吃气愤不已。
棹人不禁心想,这『拷问姬』在搞什么啊。
总之,那是个奇怪的梦。
但完全不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