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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纳斯的忧郁(2 / 2)


「威胁?」



他发出看似愉快的声音笑说。



「可是,只是这么一封信,一点也不见得是在威胁你们,不是吗,我想,正确的解释是,那封信是要促使那种不伦的关系及早结束。她决定今后不再和您见面,是聪明的作法。」



「您说得没错,丹杰罗先生。」



我坦率地承认了这件事。



可是我也知道,诗人看似通情达理的态度,不是他真正的心意。



「谢谢您给我那样的机会。不过,既然您如此知道了,这么一来,我的日子变成忧心害怕,担心哪天过错会曝光。」



「说的也是……。希望我封口是吗?」



嘟囔著的丹杰罗,眼里闪烁著兽性的贪婪。我一边压抑住要爆发出来的厌恶感,一边殷勤地点头。



「是的。当然,请让我支付适当的酬谢金。同样是宫廷里的人,想请丹杰罗先生今后让我和您成为好友。所以一点小意思先作为友情的证明。」



「那样说的话,我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丹杰罗满意地点头。然后又假惺惺地说:



「不过,为了避免误会,我得先说清楚。关于你们的事,我可没打算做什么到处宣扬的事哦。如果因为这样,而失去您这种有才能的人,毕竟对米兰宫廷来说也是很大的损失。」



「您这么说,我就得救了。」



我像放心似地吐了一口气,并向丹杰罗提出有点略少的金额,因为觉得这样会显得更像是真心的。不出所料,丹杰罗露出不满意的样子。不过,在我保证会加上手头有的几件艺术品后,他接受了。



我指定了大教堂八角塔设计案的甄选会场,作为交付艺术品的地方。因为丹杰罗作为宫廷的职员之一,那天也会参加审查。



丹杰罗肯定不是那种愚蠢的男人,会没想到被我怨恨的可能。



可是,因为我指定了那个地方,他的戒心明显地松懈下来。在众人聚集的审查会场,我要危害他是下可能的!大概他是那么想的吧。而这正是我的目的。



想从我这里夺走她的人,是不可原谅的。



我从一开始就铁了心,打算杀掉丹杰罗。



那天,我用准备好的短刀刺进丹杰罗的胁腹。刀尖触及肋骨的感觉,虽然令人不快,但光亮锐利的刀刃,就那样深深没入他的身体里。



被装了金币的麻袋夺去注意力的丹杰罗,连想抵抗都措手不及。



俯视轻易就卧倒在地的诗人,我有一种想笑出来的心情。为了不让溅出来的血会沾到衣服引人注意,我还特地穿了黑色的上衣,不过看来也没那个必要。



是在一个紧邻旧宫大厅的小房间。



用来暂时保管甄选淘汰掉的设计案和模型的房间。门是可锁上的,不过是那种从钥匙孔能看到房间里面的简单构造的锁而已,要另外配一把钥匙很简单。



不再看一眼已经失去意识的丹杰罗,我开始进行「作品」的最后完工。



把准备好的画板贴在门上,利用现场有的模型,把镜子立在适当的高度。只有正确测量镜子到门的距离这件事比较麻烦。不过,做完这个后,也就全部准备就绪了。



从倒卧在地的丹杰罗身体,红色影子般的血泊正在蔓延。我确认那个之后。打开门走向大厅。用另外配的钥匙锁上后,门当然就关上了。有原来钥匙的,应该是伊尔·摩洛的秘书,不过,他没有来开这个房间的理由。



大厅里,晚宴的准备已经开始——是宫廷方面为了招待参加审查的大教堂的主教们准备的,然后也邀请了像我们这样的艺术家和乐师们的夸大活动。



「您在做什么?大师。」



我又站立在那房间的门前时,认识的官吏们出声打招呼。



在找丹杰罗先生。我回答说。



「想把他要的艺术品交给他,不过却找不到人。所以,心想他是不是任这房间里,如此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来瞄一下里头吧。」



其中一个年轻的官吏自动把眼睛凑近钥匙孔。



「从那里看得儿吗?」



「是的。房间里如果暗的话,就不太行。现在是黄昏前,所以能一直看到角落。」



俯视得意说著的官吏,我忍住没有笑出来。那个官吏就那样把脸靠在门边,有好一会动都没动。



「这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说著,他一边拂掉身上的灰尘,一边站了起来。我满意地点头。



我若无其事地去参加了晚宴。食物做得很好。也碰到几个在找丹杰罗的人,但他们谁也没找到他。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丹杰罗正倒卧在谁都看不见的房间里头。



隔天,八角塔设计案的最后获选作品发表了。



我的作品落选,但那样的结果我感到满意。



大教堂在米兰城市的中央,展现著它未完成的雄伟。每次抬头仰视它那样的英姿,我的心情似乎就变得开朗了起来。



我心里想,我要早点告诉她这件事。



4



十一月已经过了一半的某一天,嘉琪莉亚隔了许久又和雷奥纳多见面了。是因为要还那幅素描,和鲁多维克一起去了他的工作室。



异乡人的艺术家,在充满亚麻仁油和颜料气味的起居室迎接他们。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高兴。他闹别扭的原闵,很明显是因为鲁多维克。还是不应该和鲁多维克一起来是吗?嘉琪莉弧有点后悔了起来。



「是因为八角塔的设计案没被采用的事,还在火大吗?」



什么闲话也没有,鲁多维克就这么问。声音似乎很吃惊。



「当然。那件作品是以去芜存菁的托斯卡纳样式,加上独一无二的双重骨架构造设计成的划时代方案。不采用那个,而选了个不怎么样的哥德式作品,我被淘汰掉的作品真是死不瞑目。」



雷奥纳多一副不满的口气说。



「没办法。大教堂的主体是十四世纪开始动工的古建筑。考虑到整体的协调感,不能只有八角塔做成新颖的样式。建筑委员也说过,不是吗?」



鲁多维克劝解地说。负责大教堂工程的建筑委员长,是建筑师布拉曼特,也是有名的宫廷工程师。如果是他决定的,别说雷奥纳多,就连鲁多维克也没有异议的余地。



不过,虽说是落选了,雷奥纳多的设计案得到众人的惊叹和赞赏。就连布拉曼特本人,对于他出色的设计,也是赞赏有加。



其实,性情多变出了名的雷奥纳多,对这种得花上好几十年的大教堂工程,真的会感兴趣吗?嘉琪莉亚并不这么认为。



感觉上是,他预料自己会落选。故意提出和大教堂不协调的设计——前卫性的托斯卡纳样式。为了得到名声,舍弃实利。



是不是应该指出这一点,嘉琪莉亚犹豫著。注意到嘉琪莉亚有话想说的样子吧,雷奥纳多会心地微笑。怎么看,他似乎都不是真的在生气。



「看来,波提切利绘画的谜好像解开了,伊尔·摩洛。」雷奥纳多突然改变语气说。



鲁多维克带著苦笑的表情点了头。



「大家为了婚庆订的画,他却画了私通的场景,从这里可以瞭解,波提切利的人品是不好的。」



「说的也是,是她从旁指点的吧。」



雷奥纳多眯眼看著嘉琪莉亚。



嘉琪莉亚似笑非笑。鲁多维克在场的这时候,没有对那幅画的主题谈笑的心情。



不习惯闻到绘画材料的气味,嘉琪莉亚带来的白貂发出撒娇的声音。她饲养了不少动物,其中她尤其喜欢这只貂。



请雷奥纳多画的那幅肖像画,画的也是她抱著这只名叫里贝拉的白貂。



「……对了,伊尔·摩洛。杀死丹杰罗的凶手还没找到吗?」



看了一会还回来的素描后,雷奥纳多喃喃问了一句。



嘉琪莉亚大吃一惊,倒抽一口气。鲁多维克也吃惊地仰起脸。



「没什么好吃惊的吧。尸体是在这个旧宫里找到的。或许你想封锁消息,不过流言已经传来传去了。」



雷奥纳多说,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仰视著鲁多维克。好像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口吻。



「总不会只是为了还这幅画,就特地来我这里吧?所以会认为是为了调查杀人的事而来的,不是也很自然吗?毕竟主办那天晚宴的是你,设计案的审查会议我也去了。听说丹杰罗是在紧邻大厅的地方被杀的?」



「是啊……。」



鲁多维克咬唇点头。光是在宫廷主办的晚宴上发生杀人事件,就已经很丢脸了,更何况是在大教堂的主教们也在场的情况,那就更糟糕了。此事攸关米兰大公的权威,非得尽快抓到凶手不可。这件事想必让鲁多维克很伤脑筋。



「你说流言已经沸沸腾腾,关于丹杰罗死掉的样子,你有听到什么吗?雷奥纳多。」



「没有。为什么?」



「死的样子很奇怪。」



鲁多维克声音非常低沉。



「死状很凄惨这不用说。不过,有更奇怪的事,让我老想著,正在到处询问。」



「这倒是有趣……说来听听吧,伊尔·摩洛。」



雷奥纳多舔了一下嘴唇。能干的摄政大臣那种困惑的样子,似乎撩起了这个性情古怪的艺术家的兴趣。鲁多维克像是担心一旁的嘉琪莉亚似地转头看了一下,但终究还是继续说下去。



「丹杰罗自己不是建筑师,但因为和大教堂当局有交情,也写了赞美米兰大教堂的诗歌,主教们很喜欢,所以他也以审查人员的身分出席了审查会议。」



丹杰罗不见人影,似乎是在审查会议结束后,晚宴快要开始的那一小段时间发生的。他的职务是在庆宴中作即兴诗娱悦宾客的宫廷诗人。那天丢下工作不见人影,听说米兰大公很生气,叫官吏们去找他。



但并没找到丹杰罗。旧宫的大厅当然不用说,周围、甚至他的住处,也都搜找过,但谁也没有看到他。



「找到丹杰罗,是隔天早上的事。大教堂的辅祭想要清理落选的设计案和模型时发现他。是死在大厅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



「晚宴的时候,没有查看那个小房间吗?」



雷奥纳多插嘴问说。鲁多维克立刻点头。



「当然是最先查看了,不过大听周围的建筑老旧,从钥匙孔就可以简单看进房间里,所以并没一一开门查看。丹杰罗遇害的那个房间,是很容易看到里头的,不会谁都没有注意到。」



「这么一来,也就是说晚宴的时候,丹杰罗还活著是吗?」



「嗯。」



鲁多维克点头。然后是片刻的沉默,嘉琪莉亚利用这机会谨慎地说:



「会不会是在别的地方被杀,晚宴结束后,才被抬到那里去的?」



「不,应该不是那样。」



鲁多维克语气郑重地说。雷奥纳多眉头轻皱。



「这和你说的,死的样子很奇怪一事有关系吗?」



「对。丹杰罗的侧腹,有短刀刺进去的伤痕。血从那里流出来,在地板上摊成一大片。现场也没有踏到血迹的脚印。」



「如果不是在那里被杀的话,是不会变成那样的。」



雷奥纳多像是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嘉琪莉亚也没有出声反驳。



还活著的时候,先把他抬走关在别的地方,等晚宴结束了之后,才把他抬进那里杀死,这种作法虽然也不是不可能,但其实不太实际。审查会刚结束时,大厅上有几十个人,要把一个成年男人藏住抬出去,想来是不太可能。



而且也没理由得那么麻烦,一定要在旧宫里才杀死丹杰罗。如果能顺利把丹杰罗抬出去的话,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杀了,不就了结了吗。



鲁多维克深深叹口气,又继续说:



「比这更奇怪的是,丹杰罗的手被砍掉了。」



「手?」



「对。凶手杀了丹杰罗之后,又把他的手砍掉。从手腕那里,左右两边都是。地板上也有斧头砍下的痕迹。」



「喔……」



和不愉快皱著眉头的鲁多维克截然不同,雷奥纳多只是古怪地、声音冷静地嘟囔著。



听说不是用刺死丹杰罗的短刀切断他的手,而是用放在暖炉边的斧头砍断的。然后砍下来的手,被丢进暖炉里。因为暖炉里没有生火,所以一看就知道那是丹杰罗的手。



「如果被杀的,譬如说……是像你这样的艺术家的话,还能理解。对你怀恨在心的人,会有想把你创造作品的手剁下来的心理,这还是可以想像的。」



「但是丹杰罗是诗人。」



「对。而且凶手并不想要他的手,砍下来后,只是随便地丢进暖炉里。到底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



「嗯……,是诗人……。」



雷奥纳多发呆似地嘟囔著,对于一副困惑模样的鲁多维克提出的问题,并没回答。



「被剁下来的手,没有什么其他的特徵吗?伊尔·摩洛……譬如说,明显的伤痕之类的?」



「伤痕?那样的东西没……不,确实是有像用刀尖弄出来的伤痕。」



鲁多维克一副诧异的样子喃喃说。会把手剁下来的凶手,即使弄伤了手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是吗?他似乎想这么说。



「喔……。会不会是左右手掌都有?从掌心贯穿到手背那样的伤痕?」



鲁多维克大吃一惊,表情僵硬地看著雷奥纳多。



「你怎么知道?」



「嗯。果然是这样。」



雷奥纳多看似愉快地抚摸著下颚。鲁多维克说不出话,楞在那里。嘉琪莉亚一边摸著白貂的背,一边想著,为什么雷奥纳多会这么思考呢?



在双手被砍掉前,丹杰罗的尸体有三处的刺伤。胁腹和左右手掌。听到尸体的手被砍下来时,雷奥纳多似乎最先想到的是那个。二处的伤,代表的是什么呢?



嘉琪莉亚沉思著,手臂中的白貂发出叫声,不停地扭著身子,尾巴似乎缠住嘉琪莉亚衣带的结。那一瞬间,嘉琪莉亚念头一闪。结、三处的伤。



「是清贫、贞洁、服从……对吧?老师。」



转头看向嘀咕著的嘉琪莉亚,雷奥纳多有所含意地微笑了。



鲁多维克深皱眉头。一副「到底在说什么」的疑问表情。



「先谈这个,雷奥纳多——。你也是宫廷技师,想不出什么让任何人都看不到的隐藏尸体的方法吗,如果这个能明白的话,至少对大教堂的主教们,我还有理由可辩解。」



鲁多维克的表情变得悲壮,说:



如果连宴会的隔壁有具尸体倒在那里也没注意到——这种事要是傅到教皇耳里,会是攸关米兰朝廷存亡的事。」



现在的米兰大公吉安·盖勒亚佐年纪还小,米兰朝廷的基础还相当不稳固。



可是,雷奥纳多冷淡地摇头。



「这种事,我不用想,本来就知道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事或许只有我才知道……」



鲁多维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呆呆地凝视著这个异乡来的艺术家。



「而且,凶手的名字大概也知道了。丹杰罗先生临死之际泄漏的。」



「什么?……可是那房间里,丹杰罗的留言之类的,哪里也……。」



鲁多维克声音嘶哑地说。雷奥纳多看著他,眯眼微笑淡淡说:



「在参加审查会议的人里头,找找看有没有一个名叫法兰西斯的男人就可以了。法兰西斯……,和我同样是艺术家,从佛罗伦斯来的。」



嘉琪莉亚和鲁多维克只是目瞪口呆一直楞在那里。



5



是个美丽的女孩。肌肤白得宛如透明般,一袭华丽的低胸礼服,非常相称。苗条优美的身姿,让人想起画中的仙女。一边抚摸著抱在膝上的白貂,淡褐色的眼睛懒洋洋地低垂。



在女孩的旁边,是个穿著舒适宽敞服装、个子高高的男人。是个美男子,让人想到优美的英雄雕像。同样是宫廷技师,我很清楚他的名字。



不过,我的名字,他恐怕不知道吧。他——雷奥纳多·达·文西,是米兰宫廷唯一的一位「公国技术家兼画家」。



「今天承蒙邀请,非常感激!大师。」



我有礼地打招呼。



雷奥纳多也态度认真地说,很抱歉突然无礼地把我找来。



听说他是个古怪的人,但我没有感到他是难以应付的。他态度和善,遣词用句也精炼。



可是,那样让我更加紧张起来。我隐约感觉到。在这时候,会把一个几乎不认识的我叫来,理由只有一个。



杀死丹杰罗的事。



如果是这个男人的话,是能识破我构造出来,让人「看不见的房间」。不,更正确的说,能识破的只有他——和我一样也是佛罗伦斯人的雷奥纳多·达·文西——只有他。



「突然找你来,是因为拜见了您的作品后,感到有兴趣。是大教堂八角塔设计案审查会议那天的事。」



他如此说明。那种表达力式,让我感到似乎话中有话。他说的不是对我的设计案感兴趣。



而是说,对审查会那天的我的作品感兴趣。杀死丹杰罗时完成的「看不见的房间」。那样的房间,让我觉得像是自己完成的艺术作品一样。仿佛被一语道破,我不禁心头寒颤。



「——您知道布鲁涅内斯基之镜吗?」



没什么其他闲话,他这么问。知道的,我回答说。



如果是佛罗伦斯出身的艺术家,没有人不知道布鲁涅内斯基这个名字吧。佛罗伦斯的象徵——「百花圣母大教堂」的大拱顶就是布鲁涅内斯基设计的。



据说布鲁涅内斯基有天把朋友们招来,试验一种奇妙的装置。也就是称为「布鲁涅内斯基之镜」的装置。



他先在画板上细腻地画上象徵佛罗伦斯的百花圣母大教堂。并在画板的中央凿个小洞。像钥匙孔那样的小洞。



然后他把画板和镜子拿给朋友。



他要朋友从画板背面往小洞看出去。另一只手拿著镜子放画板正面,对著小洞。如此,他们用小镜子欣赏画在画板正面的大教堂图画。结果,映照庄镜子里的图像,让他们大为吃惊。



画在小画板上的大教堂,映入他们的眼帘,却是有如实物那么巨大。布鲁涅内斯基是利用透视画法,让大教堂呈现在人的两臂之间。



所谓透视画法,是将实际物体依大小比例缩小再现。那样画出来的虚构景色,看起来就像宝物一般真实。利用镜子,布鲁涅内斯基向朋友证明了透视画法的效果。



「假定说,有谁先精确地画了旧宫小房间的画。」



雷奥纳多继续说明。



「那人再把那幅画贴在房间的门上。当然,画上头,和门的钥匙孔同样位置的地方,也有个小洞吧。然后把镜子放在钥匙孔前方。如果有人从钥匙孔看进房间里头的话,映人他眼里的不是实际的房间,而是画了房间样子的画。」



「的确……。和布鲁涅内斯基之镜同样的原理。」



我声音平静地说。对于自己没有不安,也觉得不可思议。同样是佛罗伦斯人的雷奥纳多,会注意到我的「看不见的房间」的构造,也不是难以想像的。虽然如此,也不能只因为我是佛罗伦斯人的缘故,就能确定我是杀死丹杰罗的凶手吧。因为那时用到的镜子和木板画,在尸体被发现之前就已经被我搬走,而且也早就处理掉,没留著了。



「难道那是在说丹杰罗先生被杀死时的事吗?」



我总算注意到了——以这种态度,我看著雷奥纳多。



雷奥纳多点头,回答说:



「我去他被杀死的房间看过了。」



我皱了眉,不是装出来的。那让我想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流言:这个男人到刑场或解剖室素描尸体。



「虽然丹杰罗先生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但他的血迹还庄。还有落选的设计案和模型也是。」



「在那里头,大概有我的作品。你的也是,那件非常好的作品。」我这么说,雷奥纳多轻轻地耸一下肩膀。他的作品,我也觉得是非常好的设计案,但他本人似乎不太感兴趣。



「是啊。不过。只看了模型,就算审查委员也说不准是谁的作品吧。」



他的话我也赞成。所以丹杰罗要用我的作品说出杀死他的凶手的名字,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也是我能心平气和的理由之一。



「但是,住那房间里,发现了一点点有趣的事。」



雷奥纳多喃喃说。我听了不禁心头一惊。



「最靠近丹杰罗先生倒下的地方的模型,只有圆拱、屋顶和塔的部分有血迹。其他部分都没有,只有那几个地方才有。」



是怎么一回事?我深皱眉头。丹杰罗的复仇心,彷佛黑暗一点一点地从四周笼罩而来,我的心里很不舒服。



「一开始我并不瞭解,但终究只是简单的文字游戏。把圆拱(archi)、屋顶(tetto)、塔(torre)连著一起念的话,就是建筑师(architettorre)的意思。」



「啊,是啊……。」我的心怦怦跳。最初和丹杰罗见面时,我自称是建筑师。为了要在设计案的审查会时交钱给他,这样说比较方便。可是要说我是建筑师的话,我其实没做出什么实际成果。对于他那么说,我有想要感谢的心情。



「的确。可是,虽说是建筑师,在那地方……」



「对。是有很多建筑师在那里。如果丹杰罗先生想藉此指出杀人犯的名字,仅仅那样是无法让人明白的。因为他的两手都被砍掉,所以没办法写字留言。」



「两手都……太残酷了。凶手到底对他有什么恨……」



我故意显得很吃惊。官吏们似乎受令封口,所以关于丹杰罗死的样子,现在还没有详细的消息传出来。



可是雷奥纳多连看我也不想看,低声喃喃说:



「是恨吗?」



我惊呆地看著他,一个字也吭下出来。甩一下长发,他仰起脸,说:



「对不起。但丹杰罗先生是诗人,如果能在瞬间想出那种谐音的他,会想到利用诗歌的一些其他基本技巧——譬如暗喻,来留下凶手的名字,也不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吧?」



我沉默无言。眼前这个漂亮的男人,让我开始感到可怕。



他清澈的目光动也不动凝视我。



「凶手砍断丹杰罗先生的双手,扔在暖炉里。但他是诗人,如果双手被砍掉的理由只是怨恨的话,说来其实有些奇怪。我想,凶手一定有什么理由,非得砍掉他的手不可。想必是为了要掩盖什么,而砍断丹杰罗先生的手。」



「什么……什么意思?」



我不禁问说。声音会不会很奇怪,我感到不安,但沉默不语也很不自然。



「所以要掩盖的是指出凶手名字的暗喻。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故意,总之凶手用短刀刺进丹杰罗先生的右胁腹。丹杰罗先生利用这件事,把刺进身体的短刀拔出来,然后刺伤自己的双手——和钉死在十字架的神子相同的地方。



「是在死之前,想把自己比作神的儿子是吗?」



我试著把话引开,但雷奥纳多的表情没有变化。



「不。是圣伤。」



「圣伤?」



「对。在身体同样的地方,得了和神子一样的神圣伤痕,是圣人的证明。双手有圣伤的圣人有好几位,但要说右胁腹也有圣伤的圣人,第一个让人想到的,就是和您同名的那一位吧——大师法兰西斯。」



「……亚西西的圣法兰西斯——圣方济。」



我下意识地喃喃说。对于这位和自己同名的圣人。他的事迹我当然很清楚。生于富豪之家,但捐出自己的财产修建教堂的圣人。



据说他过见六翼的炽天使,而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获得圣伤奇迹的圣人。所以宗教画里头的他,被画成双手和肋旁有圣伤这样的特徵。



「你大概没注意到,但听说丹杰罗先生在自己的衣带打了三个结。」



「清贫、贞洁、服从…吗?」



我苦笑地喃喃说。也是圣方济会创始者的圣法兰西斯,倡导这三种美德,从事福音传播活动。在他的肖像画里,衣带上的三个结,就是象徵著那些美德。只要是艺术冢,谁都知道这件事。



说也奇怪,我心情冷静地凝视著雷奥纳多。



我运用布鲁涅内斯基之镜,构成「看不见的房间」的秘密被揭穿了。



晚宴的时刻,让人产生错觉,以为丹杰罗的尸体没在那房间里,是证明我无罪的唯一方法。然而,当丹杰罗的「遗言」被注意到时,我会被怀疑也就变成迟早的事了。因为,要说是建筑师的法兰西斯的话,在那地方只有我这么一个。



可是,同样是佛罗伦斯人的雷奥纳多,揭发了我的罪行这样的事,似乎让我充满了冰冷的愤怒。一种像是被同胞背叛的感觉。



「您没问我为什么杀死丹杰罗?」



用责备似的语气,我说。



雷奥纳多浮现意外的表情。看似尴尬地歪著嘴唇苦笑。



「说实在,这样的作法并不是我的本意。而是因为受她所托。」



他这么说,眼睛看著身旁的美丽女孩。名叫嘉琪莉亚·迦乐兰尼的年轻女孩,虽然和我所爱的那个女人,岁数相差有如母女。但这个女孩,人们说她也是伊尔·摩洛的爱人。



「关于您杀死丹杰罗先生的理由,我知道。」



看著喃喃说著的她,我不知该说什么。从她淡褐颜色的大眼睛,一行眼泪流下,她在哭。



「……女士来找我商量过。」



女孩说了我所爱的那个女人的名字。



「她问我坦白了自己虽然是摄政大臣的爱人,但又和您发生关系的事。而且,把信交给您的事也跟我说了。」



听到女孩说到信件的事。我顿时非常惊慌。为什么她会跟嘉琪莉亚说这件事,我无法理解。



「她从摄政大臣的画得到灵感,写了一封信,内容是关于你们的关系被人知道了那样。因为她想,如果您看了那封信,会因为害怕摄政大臣知道而避免再和她见面……她想结束和您的关系,所以写了那样的信。」



「……。」



从我的口中,发出不成字句的声音。关于写给维纳斯的那一段诗,原来是她自己抄写的,为的是要疏远我。



「但是,您拚命想要找到写信的人,那件事让她非常害怕。因为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对象,也打算迟早要向摄政大臣坦白,说她想要结婚。可是……」



「……丹杰罗!」



我茫然喃喃说。



女孩并不是因为同情我而流泪。嘉琪莉亚是为她而哭。为了所爱的人被杀死的她而哭,被一个嫉妒得快发疯的男人所杀。



不是鹦鹉。向丹杰罗泄漏我和她的秘密的不是鹦鹉。是她自己。丹杰罗肯定是一边嘲笑我,一边听著我幼稚的推断。



思考起来,丹杰罗从头到尾都没说他是写信的人。他想到的是接受我希望他封口的提议,想要藉机赚些零花的。因此隐瞒他自己和她的关系,接受了我的提议。我只是被他耍了而已。



「摄政大臣并没在这里,所以我这样向您请求。如果您现在心里还有…女士的话,关于杀死丹杰罗先生的理由,请不要提到她的名字。如果她知道是因为自己写的信导致丹杰罗先生的死,她不知会有多悲伤……」



嘉琪莉亚·迦乐兰尼以坚定的声音说。



如果她自比是维纳斯的话,这个女孩就是米诺娃吧。美丽无瑕的处女神。是手工艺和艺术的守护神,也是不宽恕罪人的正义之神……



而我,就是丑陋的伏尔甘。神话中的伏尔甘,利用自己非凡的工艺向马尔斯报仇,可是我不一样。我自以为是战神,其实是所爱的人和别人私通的愚蠢的罪人。



那封信里最后的言词,现在又让我想起。



因为最重的罪



应该得到重重的惩罚



刑警们进来,房里一阵骚动。



雷奥纳多他们好像要离开了,不过我也没打算看著他们。



我只想拚命地回忆起,我的画中,她那没有忧郁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