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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2 / 2)


  老林抱着她,给她讲了他唯一一次用金刚杵的经历。

  那是五十年代末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老林不过二十岁出头,有一年七月跟着社火去了周至县丁白村,在那里遇上了一家撞了邪的人。

  一家七口人,那年春节刚过,老太太有一晚上突发怪病,冰天雪地跑出去在村口四肢折断而亡。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有人饿死,再有死人也不以为意,草草收裹办了丧事。

  却不知道是不是丧事太过简薄,老太太心存不满,从此以后一家人再不得安宁。

  三月头里,大伯上山砍柴滚落山崖,被抬进门的时候只剩了一口气,却生生挣扎了五六天,夜夜哀嚎力竭而死。

  三月末,家里十岁的大孙子被公社的马车撞到了头,痴傻了。

  等到了四月,六岁的二孙子得了肺炎,高烧了几天送到医院没了命。

  端午节前,公社难得分粽子,饿得皮包骨头的小叔一口要下去,被掺了沙子的糯米哽住喉咙,生生憋死了,死之前七窍流血,怒目圆睁,吓人至极。

  好好的一家七口,不过短短几个月,只余下一个悲痛欲绝的小媳妇,和一傻一幼两个儿子。

  那个年代人都比较单纯,看到她家里如此凄惨,纷纷生出恻隐之心,听社火社的人夸耀老林有本事,劝老林去他家看看,有能力的,就帮忙驱个邪,让老太太早些上路,再不要把一家人都拖下来陪她。

  老林听说,也很同情。彼时他不过二十多岁青年人,年少轻狂,揣上家伙事,就去了小媳妇家里。到了家里,老林也不废话,经幡一挂,黄纸一烧,把老太太的八字写好镇在了八卦镜下。做完怕不保险,还抹黑跑去刨了老太太的坟,一杯黄酒一捧黄纸,将那老太太一把烧成了灰烬。

  老林自觉恶灵已除,喝了几杯黄汤,躺在乡间地头呼呼大睡,第二天被一阵哭天喊地的哀嚎吵醒。

  他爬起来揉揉眼,慢悠悠晃进村里,随便拉了个人问怎么回事,才知道就在昨晚,那小媳妇家里最小的孙子,被狼叼去了。

  老林这下彻底酒醒,撒丫子跑去小媳妇家里,见那小媳妇呆呆傻傻坐在床边,已经不会哭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家徒四壁,老林在已经见底的米缸里抓了一撮米,另一手攥住小媳妇,说:“我帮你问米,问问她为什么。”

  那个年代,可是人人头戴五星帽,手攥红宝书。孔儒佛道皆不在,天下只有红东方。老林大隐隐于世,算个卦看个相不算什么,可他从来不敢轻易在人前露真本事,生怕被有心人看到了,把他拉去当封建迷信批斗了。如今为这家人,倒是肯连看家的本领都使出来。

  老林咬破指尖以血筑符,糯米从指尖缓缓坠下堆成一座小山,老林将木筷一插,凝神静气。

  却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问到。

  老林郁闷至极,苦着一张脸往回走,满心都在琢磨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回到了社火队里,心里还在琢磨,却听到别人在也在讨论小媳妇家的事情:“可怜呦…一家八口人..一年就都没了。”

  老林隔了几秒钟才慢慢反应过来。八..八口人?不是七口人吗?

  再一细问,才知道小媳妇去年才生了一个水灵灵的小女儿,好不容易养到十个月会爬了,有天小媳妇出去干农活,回到家才发现孩子被狼叼去了。一家人找了一整天,只最后一个告诉她。

  老林前前后后一琢磨,撒腿就往小媳妇家跑,一进门就喊:“不!老太太不是害人的那个,她是第一个被害死的!”往里一瞅,刚好看见小媳妇正抱着吃了鼠药咽了气的痴傻大孙子哭得肝肠寸断。

  老林隐隐预感,自女婴死后这家几近灭门,十有八九问题就出在那个被狼叼走的女婴身上。他双手托住那小媳妇,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来:“想不想活?想不想报仇?”

  这年头,人命比纸都要轻贱。小媳妇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勇气,含着眼泪点点头:“要报仇。”

  老林拍拍她,摸黑拉着她走到丁白村“破四旧”的时候被砸得稀巴烂的土地庙里。那庙如今四面漏风,老林点上蜡烛,掏出了他二十几年从不离身的小匣子。

  匣子里面一半是颜料,一半是草药。他不慌不忙择了几样,天门冬,金钩吻,银叶菊,让小媳妇拿着石杵捣出汁水,再混上她指尖三滴血。

  “十指连心,心头血其实就是指尖血。拿你心头血,是为了引那婴灵。”老林一边拿笔勾勒黄纸符,一边说。他还从未见过手段如此残忍,心性如此阴毒的婴灵,想了又想,从小匣子底部一个凹槽里轻轻一捅,匣子应声而开,露出底下隐藏的暗格来,里面端端正正就放着一只金光闪闪的金刚杵。

  “恶魔除,金刚杵,收邪念,斩妖灵。”老林握着金刚杵,走进了小媳妇家徒四壁的屋子里。

  第10章 奶奶

  那晚上金刚杵究竟是何等威力,老林从未与林愫细说。

  每次小林愫抓着他衣袖问起,他总是长长叹气,带出无尽悲凉。

  婴灵自然被拿着金刚杵的老林收服,放在老林贴身的银杏符里。老林带了回去,要将它在火上焚化,小媳妇咬牙切齿扑上来:“问问她,问问她为何害我全家?问问她为何杀她亲人?”

  老林点头应了,焚香堆米,插上木筷作法,未想不一时额上竟沁出豆大汗珠,脸色惨白,双目赤红。

  小媳妇大惊失色,一把推倒木筷,老林立刻脱力倒在递上,失声恸哭:“死的好,死的好!”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原来这婴灵如此毒辣,皆因这女婴死得太惨。

  当日小媳妇出门干活,家中仅有老太太,小孙子,和十个月大的小孙女。小孙子吵着要吃面片,老太太在灶上生火煮了一锅水。陕西农村,炕头灶头齐平相连,中间只隔矮矮一面土墙。十个月大女婴刚刚会爬,不知怎么,竟翻过土墙由炕头爬到灶头,掉落在烧着滚水的大铁锅中!

  老太太带着小孙子从屋外进门,一眼看到的,就是锅里翻滚的女婴,连哭喊都不及,早已气绝多时。

  老太太哭号几声,实在是对这个来的不是时候的女婴没几分真心实意。她和两岁多的小孙子,在那个□□到处都在饿死人的地方,站在满溢着肉汤香味的灶台边,做了一个灭绝人性的决定。

  那一个十个月大,十斤重的新生女婴,落进了六个人的肚子里。待到小媳妇从公社回到家,连汤带水一锅人肉,早已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剩下。只余下了吃饱喝足六个人,假情假意的控诉。

  小媳妇听老林说完,怔忡了半响。火光摇曳,只见她秀气的面颊上露出迷迷蒙蒙的神情。老林心头一动,想上前安慰她,却见她一转头,一脸刚毅的说:“一家子畜生,果然是死得好!”

  老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媳妇,竟然也是这么一个铁骨铮铮的女汉子。他低头看着她,忍不住露出这些天来第一抹笑:“你要不要,跟我走?”

  后来,小媳妇,就成了老林的妻子,林愫的奶奶。一双巧手,秀外慧中,八字极硬,是老林此生挚爱。

  可这样硬的八字,也还是只能陪伴老林十几年岁月。

  奶奶死之前,握着老林的手,面色沉静,目光却是藏不住的哀痛,对老林说:“我既高兴,也伤心。”

  老林摩挲着她的手指,眼泪大滴大滴落在她枯槁的手背上:“别说傻话。”

  她却微微笑:“我高兴的是,我终于有一次,可以死在我爱的人前面。”说完,又勉力抬起手指,摸摸老林泛白的发梢:“可我也伤心,这丧亲的苦痛,要由我爱的人承担。”

  她手臂脱力,坠在了老林膝上。老林再也支撑不住,痛哭出声,肝肠寸断。

  宋书明听林愫说完,竟不知如何接话。他这两天所见所闻,几乎已远远超过以往三十年。他低头思索一阵,问林愫:“那金刚杵现在在你手里吗?”

  林愫摇头,老林被焚当日,带着小匣子去赶的社火。出事之后小匣子也再没见过,不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