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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敏妃娘娘的轿辇远去后,按规矩面壁避在一旁的郑吉,方转过身来,擎着雨伞匆匆往紫宸宫宫人庑房走。他非紫宸宫宫人,不能到御前清晏殿,只能请正未当值的进忠师兄,将姜采女染病的事速速转报给师傅,自己就在外头雨中宫墙下等待师傅的指令。

  周守恩在得到姜采女染病的消息时,只觉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今夜刚得到了有关姜烟雨其人的重大密报,感觉手里握着的那卷绫锦沉甸甸地似乎拿不住,这时又突然听到这事,想自己入殿后要向圣上禀报两件关于姜烟雨的事,不知要面临怎样的龙颜大怒,脚步僵沉地似都迈不动。

  那夜姜烟雨行刺失败后,圣上就命人秘密详查姜烟雨在前燕宫中经历。姜烟雨无亲无故,这短短十几日里没能找出与她相关尚在人世的前燕旧人来,但在庞杂如海的前朝旧物里,寻到了关于姜烟雨的一卷诏书。薄薄地一卷绫锦,却似有泰山之重,周守恩暗给自己鼓了鼓气,才敢硬着头皮走进了清晏殿中。

  殿内圣上正在一道描金花鸟屏风前斜倚凭几看书,身形慵懒,意态闲适,好似是从前的魏博二公子。然周守恩是半点不敢掉以轻心,虽然自姜烟雨被封为采女扔到幽兰轩后,圣上没再发过半点火,每日里照旧做着太平天子,但圣上越是平静,周守恩就越是不安。

  “陛下,绣衣司的人查到了这个,是关于姜烟雨的。”周守恩躬身趋步近前,双手捧着那卷绫锦奉与圣上,眼角余光见圣上慢慢放下了手中书,接过绫锦诏书展开。

  周守恩已看过这道前燕诏书的内容,因为知道上面具体写了什么,所以他心中才惶恐无比。这道前燕诏书,虽未加盖前燕天子、太子玺印,但内容已写得明明白白,是册封姜烟雨为燕朝太子妃。

  虽然那时燕朝已是日落西山,但一王朝再怎么衰败,也不至于尊一花房宫女为太子之妻。姜烟雨是如何能被册封为太子妃?周守恩对此感到十分震惊茫然时,也知这诏书并不是做伪,因其上字迹在与许多前燕奏报书画对照后,确定与前燕昭文太子字迹完全吻合,这卷诏书乃是昭文太子亲笔所写。

  前燕昭文太子至死未婚,孑然赴死时身边无妻无妾,世人根本不知晓他竟还曾差点大婚,差点有一花房宫女出身的太子妃。但既已写下诏书,说明心意十分坚定,又为何最终没有盖下玺印,正式册封姜烟雨,昭告天下?

  周守恩想不明白其中因由,但想不管是因何故使得昭文太子最终没有正式册封姜烟雨为太子妃,这道诏书的存在,都已说明昭文太子对姜烟雨是情深似海、史所罕见。

  他默默思量着并悄瞥圣上神色,见灯光下正捧看诏书的圣上,指节紧绷,唇际却浮有一丝笑意。那一丝薄淡泠然的笑意仿佛是琴弦紧勒在周守恩颈下,让他越发胆颤,大气也不敢出。

  “她死了没有?”许久后,圣上放下了那卷诏书,声亦冷沉沉地落下。

  “姜采女仍活着”,忙回禀圣上的周守恩,在一顿后又含着小心说道,“幽兰轩宫人来报说姜采女病了,请示是否要传太医诊治?”

  紫宸宫宫墙外,郑吉已在雨中守等许久。他以为他会见到进忠师兄出来转达师傅的指令,又或者是师傅本人亲自过来吩咐他,却不想见夜色中一溜宫灯冒雨出了紫宸宫的宫门,侍卫内官扈从拥簇着明黄御辇,竟是天子仪仗。

  姜氏女刚被封为采女就被幽禁,明显是不仅没有圣宠,还惹得圣上厌恶。近些时日来后宫颇为热闹,然而圣上仍未解姜采女禁足亦对其不闻不问,可见对姜采女依然甚是厌憎。因是如此,郑吉半点不敢将此时的御驾出行往幽兰轩上想,只以为圣上此时是去某位娘娘宫中,忙侧身避在一旁。

  然而他侧身避没多久,就感觉有人拉了下他衣袖,抬头见是进忠师兄,正眼神示意他快些跟上御驾。郑吉心中一惊,颤着唇欲问时,进忠师兄已知他要问什么,就点头示意他快走。郑吉忙跟走在仪仗最后,惊颤心绪似是融在雨水里的灯光,晃晃沉沉。

  茉枝也似郑吉被惊得六神无主,当见圣上突然驾到幽兰轩,她忙与轩中两名粗使小太监跪地迎驾,努力克制心中的怯弱恐慌,颤着声为姜采女说话道:“主子非是藐视君上,是病得昏过去了,不知圣上驾到,无法起身迎驾……”

  圣上未理会她,径抬步走进了内间寝居。茉枝见周总管朝她使了个眼色,忙起身侍随圣驾跟走进寝居中。幽兰轩是后宫中最冷清偏僻的所在,内里陈设自是也十分清简,寝居仅以寻常青石砖铺地,一道素洁无绣的垂帘后,仅一榻一几一灯架而已。

  榉木灯架上擎着一盏绛烛笼纱灯,并不明亮的灯光为碧色纱帐轻拢,落在帷帐里更似冬日里浅淡的月光。凉薄的微光下,榻上少女面上晕着病态的潮|红,像是有火正在她身体里灼烧,却又烧不出来,只在她五脏六腑里煎熬着她,她紧蹙着眉尖,像正被一场噩梦纠缠侵扰着,不得解脱,一只撂在被外的手死死抓着被面,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榻畔,手腕纤若无骨,雪白的手背亦是晶莹剔透,似是薄透的冷玉,若再向下垂些,能直接坠碎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