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昂带着选项过来的隔天是星期六。



意识虽然已经清醒了，但我还是想沉浸在睡意中再稍微躺一下。



可惜这个愿望被没通知就跑来的访客给破坏了。



「快起床！你是想睡到什么时候，聪一郎！」



房门被打开，来人穿着鞋子闯进来，把守护我身体的棉被扯了下来。



「啊……？喂，你干嘛突然闯入别人的房间……很冷耶！」



我把被扯掉的被子抓回来，重新盖好。



可是，棉被马上又被抢走，啪答啪答的翻飞声响起，寒风袭上皮肤。



「你做什么！」



「我不是说过，今天的你有一场考验！你忘光了吗？」



「……你是讲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总之，快给我起床。要是迟到的话，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衣服被强行塞了过来，但我实在提不起干劲。



虽说今天是假日，不过连要去哪里都搞不清楚，让人没有动力。



「你也差不多该说要带我去哪里了吧……？」



「这个嘛……如果你已经做好觉悟，先告诉你也好。」



顿了一下后，路西昂说出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地点。



「天国。」



我抓在手里的衣服掉到了榻杨米上。



「……别再乱开玩笑了，快点告诉我实话。我一瞬间都吓傻了耶。」



「不好意思，这就是实话。你等一下要去天国。」



睡意慢慢散去，我发现眼前的男人无意中说出很可怕的事。但他看起来也下像一大早就在乱开玩笑……



「你说真的……？」



「你这男人真烦，我不是都说出来了吗？」



我要去天国？



也就是说可以见到爱丽——



「事先告知你，你是见不到爱丽丝的。一是一，二是二，不能混为一谈。」



「啊，是吗……」



反正我又没有特别期待。



只有一点点期待而已。



我脱掉上衣，赶紧换好衣服。



「天国和日本一样冷吗？」



「不，天国并没有季节之分。讲简单一点，就是气温一直保持在类似初春的舒适程度。」



「也就是说，我不必穿得特别厚喽。」



外面再披件当季外套应该就够了吧。



1



睁开眼睛后，我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前天刚来过的那间神社。



「通往天国的门，该不会就在这里吧……？」



「前往天国的门就存在于靠近天国的地方。门在这间神社里，并不值得那样惊讶。」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会在这种地方实在让我很纳闷。



「可是，神社里的巫女还有爱丽丝都不曾做出任何表示啊。」



「那还用说，笨蛋。我们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把门的存在，公布给你这种危险人物知道。明白的话就走快一点。」



路西昂推开通往本殿的斗，直接穿着鞋子踩进去。



「你终于来了。」



巫女就跟往常一样，用沉着的态度迎接我们。



她好像早就知道路西昂以及我会过来，一丝惊讶的神情都没有。



「我们又见面了。」



「你早就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吗？」



「不，路西昂大人并没有告诉我任何事，全是我自己的猜测。」



「不该说的可别乱说哟。」



路西昂一警告，巫女便道歉说对不起。



「你们应该没隐瞒我什么事吧？」



「别在意，那些事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



巫女默不作声地、像是挨茌路西昂身旁般地站在他身侧。



很不可思议的，我总觉得这个巫女和路西昂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协调感。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总之就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平常。



应该不仅是同样身为天使——也就是同族的关系而已……



巫女隐隐露出些许手足无措的感觉，偶尔还会在路西昂察觉不到的程度下，偷看他后又撇开视线。



如果要举个例……对了，就像是恋爱中的少女吧。



「不会吧……」



我还以为，会喜欢上这种变态男的女人早就绝迹了。



路西昂如果闭上嘴，看起来是个不错的男人，巫女被轻易蒙骗过去也不无可能。



假如真有这种事，回来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告诉那个巫女。



告诉她，这家伙简直是恶魔，是会四处对人性骚扰的下流混蛋。



「好了，我们走吧。」



「现在问虽然太晚了，不过，我有办法通过门吗？」



「如果没有通过的资格，顶多就是你会因身体被次元缝隙撕裂而死亡，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问题可大了。一个没弄好，我可能就一秒归西了。



「放心吧，既然你可以通过地狱的门，那就不会有问题。你拥有天使与恶魔的翅膀，应该可以平安抵达才对。」



当初从地狱生还的时候，我简直拚尽全力，因此没去关注过这个问题，不过这次情况相反。



我要从平时居住的世界出发，前往天国。坦白讲，感觉有些抗拒。



「我可以信任你吧？」



如果能得到一个保证，就算对象是路西昂这样的怪人，我也能稍微安心一点。



可是，我得到的回答却是——



「应该吧。」



非常模棱两可的一句话。



我很不安。



「我要是死了，可是会变成恶魔跑出来哟。」



「到时候我会把你打回去。」



经过一番奇怪的对话后，我们继续向前走。



打开屋内深处的门扉，一片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神秘空间映入眼帘。



这和以前在地狱看过的情景很相像，但散发的光芒完全不一样。



「门开启的时间不会很长，我们走吧。」



路西昂率先踏入门里，随即马上被光芒笼罩，消失无踪。



一个人在眼前消失不见的景象，可不是随便有机会能看到的呢。



现在不是厌叹的时候，还是赶紧追上吧。



当走到离门还有半步的距离时，我停下了脚步。



「害怕吗？」



在后方注视这一切的巫女问道。



「是啊，要我相信这种一点都不现实的东西，实在太难了。」



只要跳进奇怪的光芒里，身体就会移动到别的世界，这种事谁会相信啊？



虽然先前已经目睹过好几次非现实现象，但不好意思，到现在我依然还是不信。



「我想找你确认一件事。」



「是，请问是什么事呢？」



巫女的神色似乎表达着，只要在能回答的范围，她都会说出来。



「我不在的这段期间，缇莉是安全的吧？」



虽然觉得应该不会有事，但为了谨慎起见，我还是想得到保证。



「请您放心，我和同伴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



这个女人看起来不像在说谎，不过我还是决定丢下一句话。



「万一发生了什么背离我期望的事——也就是缇莉发生不幸，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这一点你要记住。」



「我向您保证，绝对不会发生的。」



「好，那家伙就拜托你了。」



我把一切托给巫女后，便随着路西昂的脚步将整个身体投入门中。



2



通过门的瞬间，身体彷佛飞了起来，同时感觉到意识变得模糊。一时间，眼前就像断电似的漆黑，不过，眨眼间又亮了起来，一整片从没见过的景色映入眼帘。



「这里就是……天国吗？」



至少和我刚刚所在的神社完全是不同地方，看起来也不像城镇。



脚下踩的东西从木板变成绿油油的茂盛草原，徐风温和地吹抚而过．



因为时间实在太短了，我尚未有来到天国的实际感。



在地狱的时候，那里的景色完全不像人界会有的，因此我能信服。而在这个疑似天国的地方，举目所及的景色却和现实生活无二分别。



「你平安地跟过来了呢。」



早一步通过门的路西昂就等在前方。



「我的身体莫名地有些沉重，在天国都是这样吗？」



感觉怪怪的，就像身上挂了几公斤的秤砣一样。



虽然不至于无法动弹，不过实在让人不舒服。



「我猜，应该是笼罩整个天国的结界效力所导致的吧。纵然拥有大天使的翅膀，但你现在依旧还是偏向恶魔的。」



也就是说，就连在天国，也针对恶魔采取万全措施吗！



可是，当初在地狱里的时候，我丝毫没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地狱的环境应该是最恶劣的才对。



「然后，接着我该怎么做？」



都已经到天国来了，我还没问清考验细节。



「等一下你要谒见米迦勒大人，接受询问。」



「是那个令人不快的天使吗？」



「注意你的态度。要是做错选择，可是会失去缇莉喔。」



听到这半带威胁的话，我被迫往前走。



「你昨天说这是考验对吧？」



「没错。如果你无法做出令米迦勒大人满意的答覆，缇莉就活不下去了。」



「也就是说，如果失败，我会被消除记忆喽？」



「虽然我不清楚评判标准，但可能性很高。」



明明都同意让天使和我们同居了，总觉得这是个令人无法理解的处理方式。



「这次的事件史无前例，所以说，米迦勒大人会想和你直接谈话也不足为奇。」



「她是想亲眼确认，我是否真的不会变成恶魔吧？」



只要米迦勒找到一丝丝可能性，她就会迅速消除我的记忆，把这件事处理掉。



对天使们来说，这种做法也比较省事吧。



「我知道你有不满想发泄，但我也跟你说过消除记忆的风险。那个选项，米迦勒大人是尽可能不想去碰触的。只要你认真做出回答，事情就不会有变卦。」



「我也希望如此。」



放眼所及四周仝是平原，天使们是住在哪里啊？



「不知道正确路线的人如果进入这个地方，将会永远无法离开。因为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只会看到无限延伸的道路。」



「真恐怖……你们竟然制造这么危险的地方！」



「因为我们不知道和恶魔的斗争何时会变激烈，当然要想出对策来。」



「但地狱那边似乎没打算设什么陷阱耶。」



「天使可没蠢到像你一样轻易相信地狱之王的话。」



「啊啊，是喔。」



跟在路西昂身后一步的距离走了几分钟后，视线尽头开始有人造建筑物的模糊轮廓浮现。



明明直到上一秒，前方看起来都还是一片平原。



「我再叮咛你一次，千万不要乱来。」



「你很烦耶，说个不停。我知道啦。」



「……我实在很不安啊。」



我们终于踏入一个很像天使们所居住的场所。



如果要形容的话，那里的景色就像中世纪欧洲。



然后，四处都有建造得很气派，看起来像教会的建筑物。



偶尔和我们擦身而过的人们，背上都光明正大地摊开天使翅膀，让我终于有这里是天国的实际感。



不管是男天使还是女天使，只要一发现我没有翅膀，都会隐晦地投来关注目光。



「过去有人类来过天国吗？」



「你的问题十分有趣。我就告诉你吧，你是史上第一个。」



得到这种让人丝毫高兴不起来的初体验，我才是史上第一个吧。



「拜托你千万别对米迦勒大人失礼喔？」



「当我们迎头碰上时，我决定重击那家伙的胸腹部，再朝头顶飞踢，可以吧？」



如果可以这样强逼米迦勒同意，就能几秒钟解决问题了。



「我可以认真回答你，就算你想动手也没用。在你接近米迦勒大人之前，就会被侍从天使们逮捕。」



「不然我假装臣服，等走到米迦勒面前以后，再使出低踢。」



「就算是那样的情况，你也会往动脚前就被逮捕吧。」



「我就在那家伙眼前出脚耶？」



「米迦勒大人身旁一直跟着优秀的辅佐，也就是我的老师史加纳大人。」



「他很强吗？」



「当然。大家公认他的实力接近大天使。」



在这个不怎样的天国里，阶缎与身分难以代代相传，看起来米迦勒真的相当了不起。



「你只要像日本的上班族一样，从头到尾点头说YES就可以过关。懂了吗？」



「不懂。」



如果直接和米迦勒见面，我觉得自己会压抑不住脾气。



因为我从以前就看她不顺眼，包括这次的事，我也无法忍气吞声。



我无法原谅，她竟然准备了抹杀缇莉的选项。



「……你要是用这种态度，小心会把事情弄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喔？」



「我会尽可能好好应对的。」



3



不久，我们来到一个看似城镇中心的地方，那里耸立着一间特别大的教堂，不对，应该说是神殿。



上面的装饰多是金黄色泽的物品，走的是用金色与白色点缀的豪华风格。



「米迦勒就在这里？」



「正是。」



没想到她竟然会待在这种充满暴发户风格的建筑物里。



不过，一想到这是天使居住的场所，却又莫名觉得很自然，真是奇妙。



迎接客人的巨大入口处站着几名天使，拦住了我们的步伐。



「中位天使路西昂遵照米迦勒大人的命令，带着鲛岛聪一郎前来晋见。」



路西昂用很有礼貌的态度进行报告，负责守卫任务的天使让出了路来。



「走吧。」



「……嗯。」



把渗出汗水的掌心在衬衫上擦一擦，我举步踏入神殿。



「真壮观……」



宽阔的神殿中，红色的地毯笔直往前铺延。



站在将近二十公尺高的天花板下，让人有一种变成小矮人的错觉。



我们两人踏上地毯，朝尽头的人物迈步而去。



红色地毯的左右两边，分别站立了满满一整排的天使，宛如装饰品一样，数量超过了数十名。



「在此停步。」



用手制止我的脚步后，路西昂单膝跪地，缓缓低下头。



「中位天使路西昂回来报到。我带来的这一位就是鲛岛聪一郎，介于天使与恶魔之间的存在。」



「说初次见面好像有点奇怪对吧，聪一郎。」



神殿中间，在足以被称为宝座的地方，坐着一值耀眼的女性。



外表看起来大概是三十岁初头吧？那张姣好至极的脸庞，让我在产生美丽的感叹之前，先有了恐怖的感受。娇艳的风情让那股恐怖更加清晰明显。



「你就是米迦勒吧。」



这个声音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让你特地来到天国一趟，我要先向你表示歉意与谢意。」



「那种事我不在乎。事情我已经完全明白了，你赶紧开始吧。」



跪在旁边的路西昂用眼睛瞪我，不过我有不能退缩的理由。



虽然路西昂指导过我，只要像日本的上班族一样，从头到尾点头说YES，便能轻松完事，但我实在不是那种可以老老实实把不满吞下肚的人。况且，在这种选择权全被单方面掌控的状态下，我当然有很多不满。



「你是想帮助我们吗？还是想凌虐我们？」



「注意你的态度，聪一郎。」



「你给我闭嘴，我现在是和米迦勒讲话。」



「……」



轻轻说了句随便你，路西昂就把视线调回地面上。



「那个小恶魔的存在，真有如此重要吗？」



「这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既然我和缇莉有了羁绊，也决定让她活下去，我就要尽我所能去帮忙。」



「真是不坦率。你说得如此拐弯抹脚，结论就是想保护小恶魔，不是吗？」



或许是米迦勒原本就擅长监视别人的关系，我总觉得她好像直接偷看到我脑中的想法，那双彷佛要把人吸进去的美丽双眼中，散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光芒。



「每天在同一个地方生活，即使只是只小恶魔，依旧会成为促进恶魔化的一颗火种呢。」



米迦勒就跟路西昂没两样，只看到我倾向恶魔的变化，就产生这种想法。



为了调查得更详细，米迦勒目不转睛地观察我。



「可是，因为现在提供天使之力的措施，而让你的状态达到平衡，也是一个事实。在恶魔化的影响相对受限下，现在让你与其他天使同住，应该可以得到一定成效。」



「也就是说，你们不会对缇莉出手了吗？」



我现在想要的，就是米迦勒亲口说出保证的话语。



我想要她承诺——天使不会净化缇莉。



米迦勒当然看穿了我的顽强心思，连真实心声也等同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米迦勒能从天国监视人界，想在她面前隐瞒事情几乎不可能。所以说，我只能一开始就尽全力应战。



况且，我很不会应付能言善道的人，所以也只能这么做了。



「看来，聪一郎对我有很强烈的不信任感呢。」



「那是当然的！不仅这一次，一开始提议要处决缇莉的人就是你吧？」



「我不会愚昧到眼睁睁看着人类落入魔手。如果站在大局的角度来看事情，你应该就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觉得自己的姿态既傲慢又自大，而米迦勒即使看到我在她面前露出这种态度，依旧还是很冷静，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如果你是负责保持世界和平的天使，面对这次的事件，难道不会做出和我相同的决断吗？只要净化恶魔，就能拯救那个人类。这称事应该不难想像吧。」



我不是不了解米迦勒想说的话。



如果我发现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类的身边有恶魔，而那个人受恶魔影响，即将变成魔将，我一定会逼那个人和恶魔保持距离，甚至提议进行处置吧。



但是——



「因为我是当事人。我亲身遇见了小恶魔缇莉，并且知道了她的想法与心情，怎么可能发表什么顾全大局的看法！」



侍奉的天使们虽然默默听我说话，但每一个都显得愤愤不平，讲白点就是一副随时要愤怒地朝我扑过来的模样。



我对米迦勒的轻视侮辱，在他们看来，或许就等同自己的双亲受人冒犯吧。



即使明白这一点，我依旧有无法让步的坚持。



我绝对不接受缇莉被他们杀死。我必须表达出这一点强烈意志。



就在这时候，站在最靠近米迦勒的位置的男性轻轻地开口说道：



「应该没有继续争论下去的必要了吧？这小子的话没有倾听的价值。」



那个男性希望终止这场谈话，但米迦勒温和地用手势制止他。



「聪一郎的心情我可以感同身受。而且，他会有这种态度，全是为了小恶魔着想的关系。为了小恶魔，原本总是和他人保持距离、热衷暴力的聪一郎，不但想好好做人，甚至抱着被我们憎恨的觉悟，说出他所有的想法。所以，我们的责任就是接受这些。」



「既然如此，你就给我一个保证，保证今后你们绝不会再对缇莉出手。如果你能做出承诺，我就接受那些可行的提议。就算要和其他天使一起住，我也无所谓。」



「那就是你下定的决心，对吧？」



米迦勒露出温柔的微笑，随即用同样的语气转变话题方向。



「从恶魔手中保护人界安全，是我们天使的职责。表面上，我们约定好，绝不能干涉人界任何的灾难、污染及人类之间的战争。但事实上，我们决定好的方针是，所有与恶魔相关的问题都必须准备好对策。可是，包含地狱在内，人界也有许多恶魔，而他们会加害人类也是实情。就好比犯罪不会从人界消失，不管我们多么憎恨邪恶，它依旧会无穷无尽地冒出来……而我们天使并没有不断花时间去处理同一个问题的充裕。」



简单归纳一下这段话，就是人手不足的意思吧？



「在小恶魔的影响下保护你，让你维持人类身分，的确有数种方法。而我不能否认，其中一种正是你所期望的型态。只要天使可以持续带给你和恶魔等量的影响，就能保持这个平衡。可是，这样的做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一年吗？十年吗？还是直到你在人界的寿命结束为止呢？」



「这——」



对只能考虑到眼前问题的我来说，我从没想过这种做法要持续到何时。



的确，那样的同居生活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正如米迦勒所说，只要我继续和缇莉在一起，搞不好同居生活得持续一辈子。



「你应该也能理解，对天使来说，那种方法的缺点有多么大，多么不现实。」



「等一下……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特地叫路西昂去找我，说明有那种选项呢？」



说的跟做的根本完全乱七八糟嘛。



一开始就提出一个不会实现的建议，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吧！



「为何我会在今天找你来天国……其中的真正用意，看来你一直没发现呢。」



「真正用意……？」



「如果只是谈话，我只要找位于人界的天使附身，就可以和你对话。那种方式你早已亲身体验过了，不是吗？」



「要我亲自来天国，不是考验的其中一环吗？」



「在正常状况下，即使是天使——不，即使是神，也不能对人类进行考验。」



我找不到米迦勒说这些话的意图在哪里。



不过，我开始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让我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过来？为什么要提出那种建议？」



即使如此，现在我依然必须把话继续说下去、听下去。因为我无处可逃。



「鲛岛聪一郎，如果你现在死亡，你觉得自己会变成天使吗？还是变成恶魔呢？抑或是……你觉得两者都不是呢？」



不管天使和恶魔，我当然都敬谢不敏。我想以人类的身分活着，以人类的身分死去。



可是，当米迦勒把这个问题丢过来的时候，我的答案就已经决定好了。



「应该是……恶魔吧。如果我在这里死亡，就代表是被天使杀死的吧？这么一来，我当然会抱着非常强烈的愤怒与怨恨而死，也就必然会变成恶魔了。」



我让半带威胁半带心声的话直接脱口而出。



「你的想法是正确的。为了保住小恶魔缇莉的性命，你十之八九会觉醒成为魔将，对我们拳脚相向。」



「你既然清楚这点，就代表……我变成魔将的瞬间，你会叫天使们涌上来围殴我喽？」



天使纵然无法轻易到人界去，但在天国的数目还是很多。



包含米迦勒在内，在场的光是天使就超过数十名。



身处敌人根据地的天国，只靠一个魔将，怎么可能想得出轻松打垮敌手的谋略？



继续细想下去后，我冒出了一身冷汗。



「的确……如果杀了你，让你变成魔将，应该可以很快就收拾掉。」



路西昂仍然低着头，默默听着米迦勒的话。



「但是，却免不了造成非常大的牺牲。恐怕我们会丧失数名优秀的天使吧？我很想避开这必然到来的一刻……」



在米迦勒伸手可及的范围内有个西洋棋盘，她拿起其中一颗棋子，喀哒一声，将旗子往前推进一步。



「我就直接告诉你结论吧。」



米迦勒从椅子上站起身，拿起靠在一旁的金色长杖，高举到头顶上。



「你将永远留在这片天国的土地上，徘徊于生死之间。」



在大脑彻底理解那句话的意义之前，我的身体已经浮到半空中。



然后，一种类似木桩的东西彼此穿插，把我围在里面，逐渐形成一个很像鸟笼的监牢。等我发现时，连脚下都被栅栏围起来了。



我想逃，但身体飘浮在空中，眨眼间就被封住了所有动作，强势得不容拒绝。同时，一股强大的重力笼罩全身，让我无法保持站立，跪倒在地。



「呜……！」



我无意中发出难过的呻吟。



「米迦勒大人……！这与您先前说的不一样！」



这是路西昂来到这里之后，首次抬起头向米迦勒进言。可是，米迦勒看了一眼后，路西昂就像个语塞的孩子般低下头去。



「这就是天国下达的结论。鲛岛聪一郎将永远幽禁于此。」



「什——」



把我幽禁？而且还是永远？



眼前的天使单方面强硬做出结论，简直蛮横到极点。



也就是说，为了抓我，米迦勒提出假提议，让我跑到天国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身为被利用的另一个棋子，路西昂站了起来，声音有些失控。



「这是……这是为什么——！这种做法未免太——！」



「注意你的态度。你以为自己正在向谁发表意见？认清自己的身分！」



站在米迦勒身旁的男性发出斥喝。



「冷静一点，史加纳。我十分理解路西昂的心情，这样的处置有些过火没错。的确，我们还有另一种做法，就是只净化小恶魔，而聪一郎则在消除记忆后放回人界。只不过，那样的做法将会伴随一丝风险存在。」



「风险……吗？」



路西昂面露疑惑，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先前被你消除记忆的人界居民，在和拥有记忆的聪一郎及久远接触后，开始有寻找那些本应消失的记忆的徵兆。这种反应，将来也可能出现在聪一郎身上。万一聪一郎失去记忆回到人界后，又再度找回记忆，将会发生什么状况？」



「这……恐怕……他会非常恨我们吧……」



「如此一来，他就会在活着的时候，于人界变成魔将，让事态演变至最严重的地步。因此，抱着风险让他回到人界并非上策。还是说，休有其他好方法吗？如果有，说出来让我听听看。」



听到这种话，路西昂也只能沉默了。



米迦勒想要的，并非净化缇莉和消除我的记忆。



她要求的是绝对不会让我变成魔将的万无一失的方法。



就连我，也无法提出一个百分之百保证具有效力的提议。



「呜……」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强大的结界力量让我连站都站不起来，最后只能倒地不起。



4



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位于一处看似圣堂的场所中心，关住我的监牢就好比一个垂吊在半空中的鸟笼。



身体沉重得像铁块一样，想站起来似乎不是很容易办到。



在如此凄惨的状态下，我无法顺利用脑袋思考事情，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



不过，有一件事我明白了，那就是米迦勒果然是个无法信任的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涌出的厌恶感果真不是错觉。



「不知道过多久了……」



是一个小时？还是一天？我不清楚，意识中断之后到现在究竟过了多久。



原本塞在口袋里的手机已经不翼而飞，让我无法确认时间。



「可恶……缇莉……！」



我抬起沉甸甸的手臂抓住栅栏，想用蛮力扳开，却丝毫无法撼动半分。



改用摇晃的，却发现这座牢笼并不是能容易逃脱的劣质品。



「呼、呼……」



光是强行挪动身体，就耗费了我庞大的能量。



卸除不必要的力气，我靠到栅栏上，觉得舒服了点。



「我这算是完全被耍了吧……」



什么和天使同住，什么消除记忆，全都是随便捏造出来的。



打从一关始，那群家伙就没打算对我放牛吃草。



我还自以为那是很好的提议，甚至跑到天国来。



「真是蠢毙了……」



没想到我希望缇莉活下去的心愿，远比我想像中还强烈。原本我没打算这么清楚地体认到这一点。



留在人界的缇莉应该没事吧？



万一他们随即派了天使，缇莉有可能已经被杀掉了。



「不对……」



就算可以那样做，他们应该也不会轻易泱定进行净化。



因为米迦勒最大的期望，就是我可以保持原状。



草率的行动可能会演变成流血冲突。



或者，他们认为自己绝对不会走漏风声，所以决定尽早处置缇莉呢？



越是思考，我的脑袋越混乱，心底的不安蜂拥而上。



「就算叫你不用担心，我想你也不会相信我吧。不过缇莉没事，现在暂时没事。」



「……我无法相信你啊。」



声音是从呆站在我旁边的路西昂发出的。



「你是来监视我的吗？」



「类似吧。是我自己进言的。」



「是吗……」



路西昂充满歉意地缓缓低下头。



「这次的事，我也有负责。是我没看穿米迦勒大人的想法。」



「就算你当初看穿了，也无能为力吧？你的任务会变成默默把我带来天国。」



「这……或许没错……」



身为天使，路西昂只不过是完成任务罢了。



至少现在的我无法拿这一点来责怪他。



毕竟我和这家伙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



对没有朋友的我来说，路西昂是和我相处时间最久的同性。



「聪一郎，事情变成这样，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你道歉得还真坦率呢。」



「虽然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但我真的很抱歉。」



「的确，就算收到道歉，我也变成这副德性了。」



我觉得自己不太可能脱离得了这座监牢。



否则，米迦勒不会让我离开她的视线。



地狱也好、天国也好，为什么两边都这么喜欢把我抓起来呢？



被死死压制住、无力反抗的人的心情，大概就像这样吧。



小时候被单方面欺负的记忆微微浮现。



为了远离这种屈辱，我每天都很努力锻链。



不过，现在不是担心自己的时候。



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并没有迫在眉睫的性命危险。



「你说缇莉现在暂时没事，但接下来呢？」



「下一次开门是在三天后。为了进行净化，将会派中位天使出去。」



我还以为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答案，没想到路西昂竟然毫无隐瞒地说出来。



「你的脸上写着：『你非常难以置信，为什么我不瞒着你』呢。」



「是啊。因为告诉我，你也没好处呀。」



说不定我还会丧失理智，开始乱闹一通。



甚至就这样放任自己陷入对米迦勒的恐惧、愤怒与憎恨之中，也不足为奇。



「米迦勒大人十分清楚人心。她利用缇莉现在还活着的事实，以及让你无法直接目击她死亡的方式，防止你变成魔将。」



没错，现在的状况，很难让我大发雷霆。



缇莉究竟有没有被杀死？对方隐瞒这件事，是造成我不安与愤怒的情绪沸腾的原因。但倘若有人告诉我缇莉现在还活着，我也只能选择相信。



不过，或许不光是这样。



我待在监牢里，体力持续不断被夺走，让我产生一种脱离现实的感觉。



我不但身处在天国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而且还被幽禁。



要说这是一场梦，也实在太牵强了。



「你就不能保护她吗，路西昂？」



「我实在无能为力。这个决定是无法推翻的。」



那是一种死心了、看透了的语气，



「不管选择哪一个选项，到头来，等着我的就是这种结局吗？」



这么一来，缇莉也太不幸了。



「这就是降临在人界的单翼恶魔的下场吧？只要缇莉还在，就会变成催生第二个、第三个聪一郎的根源。」



「人类世界里，应该有其他更应该打倒的恶魔吧……她只有一只翅膀，不会一个不小心就伤害到某个人。」



「我们当然也会找出其他恶魔，一一执行净化。因为那是天使的使命。」



「我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我知道。」



交谈过后，气氛陷入沉默。



路西昂该不会打算一直在这里监视我吧？



也不管我根本无法脱离这个监牢，他就是一直待在这里。



其中似乎有某种原因。



「你之所以来监视我，是担心我可能会使用恶魔之力……吗？」



路西昂不可能因为怕我无聊，所以来当我的聊天对象。



「……如果我说是，你要怎么回答？」



「你放心吧，我不会再使用恶魔之力了。」



「你的决心令人赞佩，但我没有单纯到随便相信别人。想挣脱结界的束缚，就是用犬于它的力量去打破……你只有这种方法可行。」



如果用人类的力量，不管再怎么折腾，都不可能破坏得了这座监牢。



唯一的例外，就是使用魔将等级的压倒性力量破坏这里。



「那股力量又不是我想用，就可以轻松发挥出来。况且……」



「况且什么？」



「就算我变成魔将，顺利从这里脱逃，前方等着我的也是像地狱一样的战斗吧？就是和天使厮杀。」



「应该是这样没错。不管你有什么想法，我们都会尽全力设法净化你。然后，如果你逼不得已出手了，也不难想像出将会产生多少损害。」



「即使可以杀出重围，已经变成恶魔的我也无法在人界生活。那种状况，对我半点好处都没有。」



就算可以暂时保住缇莉，也无法永远保护得了她。



因为，觉醒成为恶魔后，我就再也无法变回人类了。



「所以，你选择以人类的身分活下去吗？直到生命尽头。」



「当然。因为我是人类呀。」



「乖乖在这里死去的选项，你不选吗？」



「我不想死，也不想让缇莉死，不行吗？」



或许这话听起来很任性，但却是我必须有的坚持。



「想抱有怎样的期盼是你的自由，但不代表会实现。」



「这件事是你提起的耶，你要负起责任。」



路西昂先是露出苦涩的表情，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



「这句话听起来真刺耳。」



或许是路西昂切身感受到自己的责任，话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



「一般的天使是无法违抗米迦勒大人的决定的，其中也包括我。」



「真是没用的天使。」



「……不过我的确要负责，这点我无法否认。如果我没把你带来天国，至少你不会失去性命。」



路西昂朝入口方向迈出脚步，头也不回地继续说道：



「我可以相信你说过的话吗？」



「我说过的话？」



「你说你以后不会再使用恶魔之力。」



「嗯，绝对不会。」



「那你就乖乖等吧，但不要抱有期待就是了。」



丢下这句话后，路西昂便打开巨大的门扉，走出房间。



5



「真是活该。」



当我茫然地静坐在原地，感受时间缓缓流逝时，下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原来是葡丝啊……你还是老样子，一脸冷淡。」



「打从一开始，米迦勒大人就该这么做。把你这种危险分子丢在人界，本来就是错误的。」



「讲话真毒……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类。」



「普通人类是无法踏入这个天国的，这正是你非普通人类的最好证明。」



「你好烦耶……」



我又不是自愿跑来这种鬼地方的。



「你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吗？」



「天知道。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的确是兴致缺缺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