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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二 无头的花(2 / 2)


在短暂一瞬,阿朔错以为那是樱花。



翩翩然,翩翩然,白色飘落。



仿佛要把整个空间填埋殆尽。



此情此景,仿佛就像那近似永恒之物曾经存在过的,幻影庭院之中。



但是,那里没有黑色的少女。



那里只有一位白色的女性。







风吹拂。



雪花纷飞,天地间白色起舞。但阿朔很清楚,这位女性不需要依靠什么雪,视野早已染成了纯白。如果未知留说的不假,那么这个女性便一直活在纯白的黑暗中。



她身上穿的不是巫女装束。



但是,她一定就是永濑所推崇的真女吧。



不需要向本人证实,阿朔自然而然便明白这一点。



(因为,这个人『与神相似』)



永濑的真女浑身缭绕着与『神』相同的气场。



甚至于让阿朔不禁把雪错当成樱花。



「藤咲的『神』好像死了呢」



她缓缓开口。



紧闭的眼皮下方,嘴唇流畅地动起来。见状,阿朔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受。那张美丽的面庞就像一张面具,而唯独那张嘴就像别的生物。



她——永濑的真女身着纯白和服,打着白色纸伞。



咕噜咕噜,白色在白色中旋转。



雪被弹开,细碎地向周围散落,仿佛是樱花的花瓣。那个令人怀念的黑色少女的身影在阿朔眼前重现。阿朔摇摇头,把幻觉驱赶掉。



然后,阿朔回应真女的提问



「是的,藤咲的『神』已经去世了」



「据悉是自杀」



呼。



又是一阵风。



然而风声只剩,女性的声音依然清晰。



她的细语声很小,同时却蕴藏着针尖般的尖锐。这一点也与藤咲的『神』十分相似。但是,永濑真女的声音要严厉得多。



阿朔联想到绷得紧紧的丝线,而且那根线随时都要断掉的样子。



女性再度开口。



她像是谴责,像是依赖地问了出来



「『神』为什么死了呢?」



——明明是『神』。



她问得纯真无邪,无所忌惮。



就像一个感到纳闷的女童。



为什么……阿朔鹦鹉学舌地反问过去。在他眼眸深处,黑色少女笑起来。



在过去



她笑着



笑着说道



『啊啊——这样一来,总算爽快了』



然后



连句道别的话都没有



神就



「她亲口告诉过我为什么,可我不明白」



意识到时,阿朔已经讲了出来。他觉得,这是个连自己都搞不懂的回答。



果不其实,白色的女性脑袋微微一偏。



阿朔按住胸口,心脏就像被刀扎了一样释放着剧痛。他拼命把在悲伤之下挣扎的心控制住,像吐血似的讲了出来



「我,完全不懂」



阿朔接着往下说。



说出他心中一直在想的事情。



「我,不想让她」



「啊,这件事」



——我很同情。



女性轻声说道。话音中注入了发自真心的安慰。



啪的一声,永濑的真女合上纸伞。



雪不再避开她,落在她雪白的发丝和柔弱的肩头。



樱花不会落在『神』的身上。幻影花瓣始终都避开了她。



阿朔无比怀念地想起那种事。



沙……永濑的真女迈出脚步。



她把雪踏扁,向前走来,停在阿朔面前,又问了一遍



「『神』为什么死了呢」



「我刚才应该回答了啊?」



「不对」



永濑的真女摇了摇头。落在她发丝上的点点白色被抖掉。



她依然发自内心觉得不可思议一样,问了出来



「明明还有愿意喜欢她,愿意为她懊悔的人在」



——为什么她却死了呢?



不明白。



我不明白。



不明白。



不明白。



真女嘀嘀咕咕,不断重复。



然后,她就像说悄悄话一样接着往下说



「就连愿意把我当人看,愿意为我懊悔,愿意与我共处,愿意为我悲伤的人都没有」



「……这」



「我累了」



——我已经太累太累了。



真女轻声地说,话音中透着深深的疲惫,就如同活过百年的人,跨越千年的怪物最后疲惫不堪的声音。她凝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十分感慨一般说道



「藤咲的『神』有为自己思念的人,可她却死了呢」



「你……」



「不用了,不用了,已经够了」



阿朔刚开口,真女便打断了他。



她不想听什么安慰的话,接着往下说



「能和温柔的人说说话真不错。我表示感谢」



永濑的真女深深地低下头。



阿朔感到时间仿佛净值煮了。但是,这里没有永恒。



不久,真女抬起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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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撑开白纸伞,优雅地把伞托在肩上。



永濑的真女转向身后,就像拒绝所有一切似的,轻轻嘀咕了一声



「——————再见」



有什么该对她说的吗?阿朔思考。



有什么要对她说的吗?阿朔心想。



因为那个时候也是——连一句再见都没能说出口。



阿朔向前伸出手。那纤细的背影仿佛立刻就要消融在雪的白色之中。



他朝着那已有几分模糊的轮廓喊了过去



「等一下!我……」



「朔公子,您在喊什么?」



有人忽然从身后喊了阿朔。阿朔猝不及防,转向身后,只见未知留正站在那里,藤花也在她身旁。藤花就像看到了出乎意料的场面,脸上挂着惊愕的神情。藤花似乎也注意到了正在离去的真女的背影。



但未知留却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说



「怎么了?」



「我刚才,和永濑的真女……」



「真女占女大人来了?」



未知留脑袋一歪,向阿朔身后窥探。地上有人停留过的痕迹,凝目而视就能看到雪上的脚印。未知留眨了眨眼,目光循着脚印一路看到尽头处的另一栋建筑,最后耸了耸肩



「虽然不知道二位聊了些什么,但看样子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吗?」



只是回去了吗?



阿朔就像刚从梦中醒来,讷讷地嘀咕。但是,他感觉到有一股不安的情绪正在心底里躁动不止。阿朔不清楚为什么,觉得不应该就那么放真女离开。



(必须跟她谈谈)



阿朔在强烈的冲动之下按住胸口,准备循着足迹追上去。



就在此时,他的脸被紧紧抓住。他吃惊地转头一看,慢了半拍才明白过来。



是未知留强行把阿朔的脸转向了自己。



她凝视阿朔的眼睛。



阿朔的眼睛就像镜子一样映现出未知留的双眸。



「干什、么」



阿朔问过去,未知留没回答。



阿朔本想摆脱她,但下意识忍了下来。



未知留的目光中浮现着诚恳而又拼命的光辉,就像是强行打断她的话,后面等待的就是死。她拼命地,继续凝视阿朔的眼睛。



二人对视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藤花急了,喊起来



「你、你干嘛,适可而止啊!朔君是我的」



「……真是不好意思,已经足够了」



未知留爽快地松开阿朔的脸,转身向后走去。



阿朔还在混乱之中,摇了摇头。他不明白未知留刚才的举动是什么含义。



本以为未知留直接就走掉了,结果她又转过身来,脑袋一歪,说



「该谈的也已经谈完了。在用晚餐之前,朔公子和藤花小姐还请留在这『春之间』好好休息。此外,不经本人许可不能见真女大人,所以请千万不要追上去。还请两位在这永濑家安心居住」



未知留十分开心,就像唱歌一样应着节奏接着说了下去



「直到某人人头落地」



* * *



在『春之间』。



阿朔反复品味未知留那番话里的不祥意味。



在他听来,简直就像预计还有下一起凶案。



(难道未知留知道凶手是谁?)



也不排除她本人就是凶手。但是一刀砍下人的脑袋对于女性来说难度恐怕太高了。但就算这样,把她排除在嫌疑人之外还为时尚早。



哪怕为了保护自己和藤花,当务之急也是要收集情报。



阿朔想到这里,向藤花问道



「藤花,你和未知留谈了些什么?」



「嗯?她告诉我,占女是神圣的存在,男性不得触碰,拜托我在确认遗体的时候让我一个人去碰」



听到这话,阿朔皱紧眉头。



有古怪。



占女是神圣的存在。但未知留也是其中之一,却抓住阿朔的脸硬生生地转向自己。要说男性不能触碰占女,那么未知留那令人费解的粗暴行为就说不过去了。



(很矛盾)



究竟是为什么?



阿朔思来想去还是得不出答案,便继续向藤花问



「你想问未知留的事情都好好问到了吗?」



「没有啊,没问到,被岔开了。但结合未知留小姐临走时留下的话来看,我的预想恐怕没有错」



阿朔还不知道她的预想是什么。他本准备继续问,但藤花却先歪着脑袋问了过来



「倒是朔君你又和永濑的真女聊了些什么呢?」



「啊……你说那个啊」



阿朔被问到,便把自己和真女之间聊过的东西讲了出来。



包括白色女性对『神』死亡的哀叹与疑问,以及——



那声再见。



藤花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凝视着空无一物的半空,同时做出结论



「照这么下去,大概马上有人会死」



这个结论与未知留那宣告一般的话有相似之处。



阿朔开口准备问当中含义。



但就在这时。



走廊上再次忽然吵闹起来。



阿朔提高警惕,脚步声慢慢接近。



打开槅扇的人是未知留。



她敏捷地溜进『春之间』。她大概换过了衣服,现在穿着外出时的灰色大衣。



这次又是什么事?阿朔眼睛眯起来。但未知留什么都没说。



她快步走向壁橱,打开了槅扇。因为墙面统一白色,阿朔此前没有发觉那里有壁橱。但是,壁橱里手拿着供客人用的被褥。不知道为什么,未知留从缝里钻了进去,留下一抹笑容,像小孩子一样藏了进去。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阿朔问了出来



「你在搞什么?」



「暂且打扰了」



未知留挥挥手,关上了槅扇,然后消失在了白色后面。



阿朔愣在原地。他十分混乱,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而另一边,藤花紧紧地咬住了嘴唇,面色铁青。



阿朔很担心,喊了她



「藤花?」



「没能拦下来。恐怕已经发生了」



她这样嘀咕了一声。



与此同时,又传来其他的声音。



「朔公子,藤花小姐,大事不好了」



一位不认识的占女打开了走廊上的槅扇。



怎么一个接一个……阿朔皱紧眉头。但是,占女完全不顾阿朔的困惑,说



「无头尸体……」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阿朔没有特别吃惊。



他只是对于事情再次发生感到无能为力。



人死了。



在这里,一次又一次。



就像是花儿凋零一样。



* * *



后面的发展跟上次的事件几乎一模一样。



阿朔和藤花被占女带到了大厅。



聚集在里面的人齐刷刷地向二人看去。



「……尸体也几乎跟上次一模一样」



这次藤花集众人的目光于一身向前走去,确认这位新的遇害者的手。



不知为什么,她这么做后周围立刻纷纷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



阿朔感到毛骨悚然。



(有古怪)



阿朔忍不住心想,这里一直都有某种地方特别扭曲。



藤花凝视着尸体的手,像哀悼一样紧紧握住。



她先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发出嘹亮的声音



「指甲缝里没有残留物,推测不是勒死之后砍下脑袋。但是,本来就没有先勒死再砍头的必要」



藤花深吸一口气,身上的气场骤然大变。



清澈



庄严



冰冷



接着,『身为少女之人』开始了批判



「总之,凶手是『整个永濑』」



阿朔倒吸一口凉气。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而且,这一发言等于与整个永濑家为敌。



但是,藤花毫不犹豫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有这么多人手,想必轻而易举就能把人强行固定住砍下脑袋」



阿朔连忙环望周围。



与此同时,他品尝到内脏发寒一般的恐惧感。



眼睛,放着光



一双双都放着



冰冷残忍的光。



就像在问,『那又怎样』。



藤花集那种目光于一身却毫不畏惧。她松开死者手指,继续讲



「动机恐怕是『真女看到的第三幕情景』。她看到的应该是『我们发现身着巫女装书的无头尸体,我第一个上去触碰』的长眠吧。所以你们就像现在这样准备好尸体,然后让我去碰。理由就是——」



藤花吸了口气,呼了出去。



然后,她将异常行为背后的异常动机揭露出来



「为了保护永濑的真女」



* * *



阿朔搞不懂了。



同时,阿朔又理解了。



正宗的占女恐怕也穿着巫女装束。



然后,当她宣告她所看到的情景之时,她看到『身着巫女装束,无头的占女尸体』,也就表示死者一定是『十二占女之一』。



结果,永濑家乱作一团。



毕竟『十二占女之一』会死就表示真女也可能丧命。



所以,永濑决定自行缩小预言的范围,以『没有问题的形式』将其实现。



也就是说,抢在前面把不是『真女』的其他占女的脑袋砍下来,让阿朔和藤花看到。



(但是,第一个人因为被我先接触到,与预言的情景发生偏差,因此失败了)



所以,第二个人才被杀掉了。



在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阿朔发觉是自己的行为害死了别人。但是,谁又能料到那种事?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背负的罪孽,让阿朔忍不住按住自己的胃。



相信预言会成真,



害怕真女被杀害,



为了保护而杀人。



(乱七八糟……什么狗屁歪理)



岂能凭那种理由杀死别人。



岂能凭那种理由要人性命。



但阿朔其实清楚。



他早就心知肚明。



这,就是永濑。



永濑就是这样。



此刻面对藤花的指摘,没有哪个人眼中露出丝毫羞耻或者后悔。



他们只是理直气壮地继续盯着藤花,眼神中只透着着一句话



——那又怎样。



阿朔非常断定,藤花的指责对永濑家毫无意义。



藤花又开始向周围的人问及预料之外的事。



「请问,是怎样在除真女外的十一人中决定谁要被杀的呢?」



「那是靠抽签……」



聚在周围的其中一人似乎觉得这无所谓,便正常地做出了答复。



藤花深深颔首。



「不出所料。然后,你们在杀人之前会用袋子把脸套上是吗?」



「是啊……」



「然后在第二次杀人之前,真女是不是出于怜悯,来见过受害者?而且,受害者与真女两人独处了一段时间?」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我猜的没错,砍下来的脑袋应该还套在布袋里,烦请确认」



藤花冷酷,严肃地,将对于永濑来说最为残酷的事实讲了出来



「那不是未知留,而是真女的头」



* * *



惨叫声起。



几个人慌慌张张拔腿就跑。他们应该是去确认藤花那番话的真伪,跌跌撞撞离开了大厅,脚步声越来越远。



与此同时,阿朔想起未知留还活着,藏在『春之间』的事。



(她……)



她到底做了什么?



「未知留君事先对下次自己被选中的情况做了保险,让永濑的真女和朔君在中庭见了一面。藤咲之『神』的死激起了真女高涨的求死之心,未知留事先知道此事,并以此采取了上面的行动。于是,她让真女强烈渴望『自己死去』,并在得知自己被选为祭品的下一刻要求真女和自己交换」



藤花继续讲述。阿朔心想,自己『去中庭』的确是未知留的指示。



在当时,真女已经等候在那里。



想来,阻止阿朔去追真女的人也是未知留。



现在,藤花继续陈述推理



「然后,未知留君利用处刑前短暂的会面时间,和真女做了调换」



「但、但是,她们没有时间商量那种事。抽签结果一出来,未知留立刻就被抓起来了!哪有时间调换啊!」



「当然有。未知留君事先看到了自己抽中的情景,所以她能够有把握地决定与真女相互调换的事宜」



藤花回答了永濑男子的质问。



但阿朔觉得不对。



未知留是占女之一,但不拥有强力的超能力。要说她唯独在这一次明确地获悉到了自己的命运,那也未免太凑巧了。



然而想到这里,阿朔恍然大悟。



不是凑巧。



根本不是巧合。



「阿朔的眼睛,是超能之眼」



事情发生在这场骚动开始前。



未知留抓住阿朔的脸,对阿朔的眼睛凝视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阿朔的眼睛在看着对方时,能增强对方的超能力。这件事,未知留本人也提到过。



『是朔公子,我听闻您的眼睛拥有『增强超能力的力量』。只要得到您的眼睛,像我这种『其余十一人』说不定也能接近真女的能力喔?』



于是未知留增强自身的力量,看到了自身的命运。



在惊人的事态面前,众人莫敢做声。看来他们的情绪已经超越了混乱的范畴,全都噤若寒蝉。阴森的死寂弥漫开来,冰冷的空气笼罩现场,周围如同湖面一般平静,已然达到危险的境地。



但此时传来声音。



凛冽的话音打破了沉默。



「没错。因为我不是真货,你们从未多看我一眼,但在其余十一占女中超能力仅次于真货的就是我。只要得到朔先生的协助,我完全可以取代真货」



永濑的人们躁动起来。



人潮被分开,未知留从中走来。



现在的她脱掉了那身灰色的大衣,穿上了本应是真女穿着的纯白和服。



此时远处传来喊声。应该是真女的头被发现了。



一双双充满愤怒与杀意的目光纷纷投向未知留,但未知留坦坦荡荡地张开双臂,若无其事地接着往下讲



「你们杀不了我。真货已经死了,你们已经无法挽回,无法挽回了。你们浑然不觉中亲手砍掉了真货的脑袋,真是可怜啊。事已至此,你们以后也只能依赖我的占卜活下去」



绝对的力量就是死亡。



事已至此,也就只有换个人来无止尽的蒙骗下去。



众人逐渐理解摆在面前的事实与绝望,目光由愤怒转为害怕,然后又变成依赖。失去了真女这根支柱,人们开始向未知留寻求拯救。



永濑对超能力的依赖绝不逊于藤咲,这致使他们绝不会杀死未知留。



未知留笑了。



那是胜利的笑容。



如今,未知留成为了绝对的主宰者。她得意洋洋地向阿朔看去。



她摆着妖艳的女人的脸,对阿朔说



「今后还请多多关照,朔公子」



阿朔强烈地意识到,必须逃走,必须带着藤花逃离这个扭曲的地方。



他突然感到视野天旋地转。



点到的视野中,身着白和服的少女正挂着女人式的笑容。



那笑容与『身为少女之人』截然不同。



柔和,放荡,将肉的本质表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