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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淑女(1 / 2)



从市立医院出院回来,迎接我的不是热烈的掌声,而是同学们相较往日微微变化的面容。



好像无论他还是她都戴着一张假面。好像每个人面前都有一面空气墙。唯一例外的是不二男。



“长久以来,我一直想要一个契机,认定你是坏人。”他面露难色地继续开口。



“我们会下意识地寻找歧视对象。因为通常我们有站队发动歧视的一方的倾向。只要站在施暴者一方,就不容易被施暴。”



“所以我活该当牺牲品?”



“主要是你的状态容易被人针对。第二学期才转学来的外人,一转学就被不良学生盯上。”



“还有文化节。”



“那个也很过分。谁看了都会这么想,那些涂鸦明显是冲你来的。大家团结一致拼命完成的作品被破坏时,受到的伤害也很大。这要怪谁?当然要怪搞破坏的家伙……但外界对你的恶意,不知不觉也像细菌一样一变十,十变百。最后才引发了这次郊游风波。”



“是我扫了大家兴致,泼了众人冷水。”



“但奇怪的是,事前也没有多期待郊游的人,这回反倒怪起你来。用我的话来说就是这种感觉‘你小子,本就不该来凑郊游的热闹’。还有——”



他小声说:



“你被救时和江留美丽在一起,这给人的印象太坏了。”



“你也这么认为?”



他和差贺说得一样。不二男满脸不愉快地说:



“事实是事实。你知道江留家的传说吗?”



“最近刚听说。”



“那你就应该明白为什么会牵扯到你。首先人们就会奇怪,为什么琢磨君会和她同时被发现。她是初二的,你是初一的。这时就有人开始暗地里嚼舌根了,如月琢磨和江留美丽有一腿。”



“什么鬼!”



利用郊游,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相会啊。不二男眼神游离。



“最贱的还是趁着学校集体活动和女生约会。”



“你也这样想?”



“我只是说出大家一般的想法。”



“那只是巧合。我失足落海,被正好从此经过的美丽学姐救了。”



“这话我信,但也只有我信了吧。”可能现实就是这样。



“不二男君,你觉得江留美丽是个怎样的人?”



“我啊。”



他一脸难为情地说:



“我觉得她是个美人。”他爽快地说道。



我看着他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丝冷冷的微笑。



我想起来《现代恐怖小说推荐》里也出现过江留美丽的名字。



“琢磨君你别摆这副表情,我知道你的意思。认真说来我对她非常感兴趣,当然不是镇上人传的那些事。不是什么她的立场,或是制毒的女巫……我是对别的更深层的东西感兴趣。对,那种感觉我说不上来,但肯定是更深刻更棒的——不过眼下之时,这个话题还是先放放。”



“我还想听你多说一点呢。”



“现在先放一边,总之你最好对美丽学姐注意着一点。镇上人人都对江留家敬而远之——敬不敬还两说。经年累月在人心底积淀的负面形象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消掉的。”



“江留家住在哪?”



“你知道川潮酿酒吗?他们有个很大的酒窖,是这一带比较有名的地方酒厂。在酒厂旁边有一条上山的直路,一直往山上走就是江留家了……你不会准备去她家吧。”



“我被她救了一命是事实,想去道谢。”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最好不要。别说会不会被人看到,就说江留家那个老婆婆,白天见到都对心脏不好。”



“那婆婆有那么厉害吗?”



“呢——也是,也没我说的那么可怕。不过还是建议你,别幕近她们家。而且趁此机会……”



不二男双眉紧锁。



“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是我打心底里担心的。”



“还会发生比现在更糟糕的事吗?”



“没有最糟,只有更糟。这事儿怎么说呢,叫做孩子间的传染病,也会牵连到老子。”



“所以你想说我的亲戚也会讨厌我?”



“可能之后你还会被大人欺负。”



“也就是说无论大人小孩,镇上的人都会来迫害我喽?”



“有可能啊。你有魔入——不是我说的——的案底,最好有点心理准备。如今失去巫女,也许你会……我是说万一,你被当成魔入,那镇上的人可能都会来剥你的魔。”



“全镇人对一个初中生?”



“干得出来。如果支持者多了可能全镇都会倾巢出动。”



“用战争来比喻,就是自组民兵?”



他苦笑道:“就是这种感觉。”



不可否认那种感觉很痛苦。我想起在剥魔仪式和葬礼上乡民们异样的眼光。镇上的那伙人,还真有可能团结一致对我群起而攻之。



我一下没了精神,当天和班主任请了个假,草草离校。这是我自转校以来第一次早退。



也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我也没有立马回家的兴致,拖着还作痛的双腿在镇上闲逛。突然一家名叫“MODAN·I”的商店映入眼帘。



如果把字母稍微调整一下就变成了“大门”的发音DAIMON。小小的木制商店,隔着玻璃望进去,是卖服装的。我又看了看招牌,确实和“大门”同字异序。但是为什么店家要把MODERN写作MODAN呢?是不是在乡下,MODAN这类日式英语,比起正宗的英文更显得有土洋结合的意思呢。而不用日文片假名,偏偏使用罗马字,是不是感觉这样更时髦?



MODANI中的“I”让人联想到英语单词“我”,虽然一开始我也以为店名叫做摩登·我。但MODAN是罗马字,I想必也不会是英语吧。不过这个疑间立刻迎刃而解:窗玻璃上还残留着池永服装店的白字痕迹。I是池永——IKENAGA的首字母,所以店名其实是叫摩登·池永。



之后我又钻进书店,心想物色几本推理小说,看看对这次的事件有没有参考帮助。



然而“这次的事件”到底指什么呢?



有过强烈体验的剥魔仪式和废土蛮摩理当除外(不过它们真的和事件没关系吗?),仅思考杀人事件。



在我所知的范畴里只有三起杀人事件——首先是五年前的王渕家妻女斩首案,接着是今年六月大造横死案,最后是同年九月大门玲砍头案。无论哪起案件,犯人都没找到。虽有巡查介入,但在本镇体系之中不算异常。三起案件之中,一、二两起感觉无解,甚至不确定犯人是否存在。再者三起事件之间的联系尚不清楚。不过关于事件之间的关联,考虑到杂烩混搭的可能性能够编出这么一个故事。



大门大造,或是家族里其他人憎恶政敌,于是将王渕家三口人杀害。察觉到这一切的王渕家某人,为了复仇将大门族人一个个干掉。如果以上推测为真,那么犯人很可能是连续作案,接下来很可能会出现新的被害者。



当然也不能忽略三起案件各自独立的可能性。特别是第一起事件,个案犯罪概率极高。而大造和玲的案件,不能不说有图谋大门家遗产的成分存在。如果是针对遗产策划的连续杀人,那也很可能出现新的牺牲者。



我的眼前映出了大门美术馆门卫Aku那张发遮半面的脸。我听从他的指示,开始调查过往案件,那么Aku——虽然我不敢保证他是否真的富有洞察力——又会有怎样的推理呢?



我在推理小说书架前晃了一会儿,并没有想看的书,于是决定去买一盒点心。



虽然不二男劝我别去,不过我想怎么也得送个礼道个谢,于是自然而然就有了拜访美丽家的意思。我好奇她住的地方长什么样?是怎样的环境造就了那样的少女?正当我闲逛的时候,学校已经放学。此时出发,可能美丽都在家了吧,如果她不在也没关系,直接和她奶奶道谢就好。



我前往日式点心店买了点心,顺便向店员打听了去川潮酿酒的路。



真走过去就立马明白了。酒厂里确实有好几个大酒窖,从酒厂旁边有一条细细的直路通上山。不二男说过,由此向上一直走就能看见美丽的家。



纤细又陡峭的道路一个劲地向山上钻。



稍微走了几步,道路两边的树木杂草就拥上来,活像一条兽径。我这才切实感受到这座小镇真的建在错综复杂的山地上。我往里走了很久,依旧什么都没有。感觉不到在这种地方会有住家。虽然一条直路不会走错,但这么走下去天都快黑了。我不想晚上回家走山道,感觉会碰到野狗或熊。



当山边棱线被夕阳染红时,那户屋子突然出现在眼前。不过,那是家吗?



只是一座单纯的山间小屋啊。



小小的平房,是用粗糙的木头、木板和白铁皮组装而成。我站在小屋门前,没有铭牌,没有邮箱。我正准备敲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我朝门缝里偷看。“谁呀!”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怒吼,那一声凄厉如野兽咆哮。



“小贼,想干什么!”



我一激灵,不由得转过身。呼吸停住了。



妖怪啊!



妖怪手拿镰刀。那把镰刀有一般农夫用的镰刀两三倍大小。有了它,我的头都可以被一刀两断吧。她……是女的吗……穿着一件礼服长裙般拖拖拉拉的黑衣。



她的白色长发乱成一窝,貌似好几个月都没有梳过。瘦峭的脸上布满皱纹,尖锐的吊梢眼迸出邪性的光芒。她的鼻子竟然像女巫一般高耸弯曲,呈鹰钩状。还有一张大嘴,我打从出生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嘴,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这还是人吗?人类里还有长这样的?



老太婆冲着浑身僵硬的我喊道,声音大得连树叶都快被震掉。“你倒是说句话啊!在淑女门前偷窥是何居心?!”



我一个不留神,话就从嘴边冒了出来。“淑、淑女……?”



“淑女怎么了!怎么着,难道婆婆我看起来不像淑女吗?”



“不是……但是……您的鼻子是假的吧。”



老太婆咔地一下睁开眼。



话说到这份上,我无路可退。



“因为您的鼻子太惊人了,所以我想是不是在派对上用的假鼻子。”



惨了,我又瞎说什么蠢话。要被杀了。



下一个瞬间大镰刀就会举起来。但事情出乎意料。



她在呵呵大笑。还是很恐怖。



巨大嘴巴里掉得稀稀拉拉的乱牙,牙尖都如刀削般锋利。鲜红的舌头长得吓人,在口中卷作一团。



伴手礼应声而落。



她捏着自己的鹰钩鼻说道:



“呵呵呵呵这鼻子是假的吗?这鼻子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倒是你小子干什么来了?”



“那个——”



“闭嘴!”



老太婆又大叫一声。要我回答又要我闭嘴我也太难了。我不由退到门旁,两手攥着一层汗。



她两边嘴角向上一提,说道:



“你还是不说为妙,我全都知道。你小子名叫如月琢磨,郊游时好死不死往海里掉。我孙女美丽救了你这呆子,你出院后,今天前来道谢,还提了东西。顺便说一句你这盒子里面装着的,是金锷饼。怎么样,老太我说的对是不对?”



完全正确。神奇感战胜了恐惧,我不禁发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是有千里眼吗?还是有魔法?还是超能力?



她又张开大嘴——我甚至可以看见里面蠕动着瘆人的鲜红舌尖——高声笑道: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魔法!是推理,是观察,是洞察。都不是什么大本事。”



“观察和洞察?”



“嗯。你看你的样子,拎着一盒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伴手礼的点心,特地跑来这里。但老太我最近没做过什么值得别人道谢的事啊。”